世界一片漆黑。
这是司疆恢复意识后的第一感受。
他双手被缚,眼睛上覆盖着粗糙的布料,躺在冰冷的地面。
发生什么事了?
他记得,自己本来是和一群人在酒吧庆祝生日,但心情有些郁躁,心思一直在手机上,难得觉得这样热闹的场面吵闹。
周围的人簇拥着他,给他敬酒、送礼,或讨好地想从他身上谋得好处,脸上千篇一律盈着夸张的笑。
但司疆不为所动,因为他在等一个电话。
本该在第一时间就接到的电话,然十数年如一日,他总是在等。
司疆心中烦闷,甩开了吵闹的人群,走到外边一个便利店,买了包烟,刚点燃,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是熟悉的号码,司疆有些紧张地接通,对面声音响起,他脸上的期待落幕,取而代之的是不知对谁的讥诮:
“你跟他们说,觉得我生日无所谓,完全可以当作没我这个儿子过!没必要让你一个秘书每年来完成工作!”
说完,手机往地上一摔,心中不知道是怒还是怨。
或者是疲惫的失望。
而就在这一刻,地震发生了。
他不记得太多,只知右腿一阵剧痛,还从昏迷中醒来,眼前已是人间炼狱。
“怎么,回事?”
他试图移动身体,可是腿好像断了,下半身像定在水泥中,动也动不了。
司疆突然开始害怕,难道他会变成一个残废,孤零零地死在这?不,他不要!
他挣扎着,妄图叫住每一个从面前跑过的人,让他们停下,把他救出来。
可是天灾之下,每个人都在恐惧,都在逃难,都在寻找自己在乎的人。
喊救命的人太多太多了。
司疆不过是绝望海洋中的芸芸众生,他既不是妇女儿童,也不是老弱病残,哪里值得别人特殊对待?
在灾难面前,他不再拥有往日耀眼的光环,不再被人优先选择,不再一呼百应。
他不过是被忽视,或者用力挣脱的一双双灰扑扑的手。
“帮帮我……”
“我不想死,也不想残疾……”
“有没有人能救救我……”
“求求了,我不要一个人死在这……”
没有人听他的求救。
司疆从未这么绝望过,房屋坍塌的碎石灰粒灌入他的鼻孔、口腔,流失的血液带走身体的温度,他的声音很快就变得嘶哑破碎,越来越小。
他不想死,今天是他的生日啊。
就在司疆快要放弃时,一双洗到发白脱胶的鞋子,停在了眼前。
他下意识伸出手,抓住了它,就像抓住了人生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无论你是谁。
求求你,帮帮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许是有神灵听到了他的心声,命运的锤子落下,出卖灵魂的交易在这一刻,成交。
鞋子的主人蹲下身,在他的满怀期待中,拉下口罩,露出熟悉的胎记,看向他,就像看到了满意的猎物,咧开了僵硬的、属于捕食者的、冰冷的笑容。
“抓到你了。”
然后,这个他一直认为软弱无力的女人,搬开了几个障碍物,用怪力把他拉了出来。他全身都因这粗鲁的东西二次擦伤,疼得直呻吟,宗盐却嫌他吵,见他不愿意闭嘴,右手作刀状,高高扬起,毫不留情地挥在了他的脖子上。
她一个女人,怎么会这种电视剧里才有的操作……
昏迷前,司疆脑子里只有这个想法。
那现在,我在哪?
司疆惊慌地蠕动着身体。
“啊……疼!艹!”
受伤的腿此刻也终于将痛觉传递给大脑神经。
他蜷曲着身体,思绪混乱至极。
不是宗盐救了他吗?那他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被绑了?他的伤处理了吗?叫了医生吗?
宗盐呢?
“喂!有人吗!”
他喊道。
喉咙因为这一声火辣辣的疼,嘴巴里又干又苦,不知道多久没进过水了。
“宗盐?你在吗?喂?”
没有人回应。
司疆有些害怕,他试着动了动自己受伤的那条腿,明显有错位。
骨折了?多严重?
再不去医院,会不会治不好了?
“有没有人能听到我说话?麻烦把我送去医院,我好像骨折了!”
声音几乎是立刻回荡在耳边,好似刚刚才传出去,就被什么挡了回来。
司疆一愣,挪着身体前行,结果没挪多远,就碰到了一堵墙。
他被关在了一个非常狭窄的空间。
意识到这一点时,司疆全身控制不住地僵住了。
藏在记忆深处里,久远的恐惧,终于找到了从深渊里爬出来的路,兴奋地叫嚣着,要把他拖入地狱。
“不,不要。”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他突然开始猛烈地挣扎,像不要命一般用头、受伤的腿、身体去撞击墙壁,逼仄的空间就像一个囚笼,把他心中最深的恐惧逼了出来。
头青了,简单包扎的腿又出血了,脸在地面摩擦,留下一道又一道伤痕,把一张优越的脸磨得不成人样。
如果是往日的司疆,他绝无可能做出这样的事,露出这么狼狈的模样。
可此刻,他却像陷入了什么梦魇,完全失去了理智,除了逃离,什么都无法思考。
“妈妈,爸爸,救救我,你们在哪……”
滚烫的液体润湿脸上的黑布,从脸上滑落,冲刷出一道痕迹。
“好黑,我怕。”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个脚步声逐渐靠近,带着光来到了司疆面前。
司疆呆呆地缩在地上。
一双手扯下了他的眼罩。
宗盐手上举着一根蜡烛,站在他身前。
微弱的烛光不稳定地浮动着,司疆干涩的双眼却像盯住沙漠水源一般,死死地盯着它。
“司疆。”
宗盐叫他,声音一如往常,平静无趣。
司疆这才把僵硬的眼神慢慢转移到宗盐身上。
“果然是你。”
他说。
“你不是想救我。”
如果是要救他,就不会把他关在这里。
“我救了你。”
宗盐阐述事实。
“那你为什么不送我去医院?”
司疆冷笑。
“司少,你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少爷啊。”
却见眼前的女人用类似同情的眼神看他。
“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地震啊,我又不是傻子。”
“是啊,这可是地震,房屋都倒塌了一半,你觉得这会是多大强度的地震呢?”
司疆愣了一下:“额,六级?七级?”
宗盐把蜡烛放在了洗手台上,烛光照亮整个房间,司疆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在一个改造后的洗手间里。
“你说医院有没有倒?医生有没有出事?就算医院没有倒,现在又有多少人在等待救援。”
“路上的断肢,甚至尸体,数不胜数。更不用说吊着一口气奄奄一息的人。而你,不过是腿受了伤,去了医院,又应该排在多少人后面呢?”
“会不会等着,等着,等到你都没有知觉了,依旧有更严重的伤患源源不断地送来。”
司疆被说的脸色越来越白。
“不,不会的,我可是……”
“你可是本市首富独子,司家大少爷。肯定能被特殊对待,是吗?”
宗盐仿佛早就猜到他会说什么。
“司疆,你说这么一场地震,你那对常年坐在顶楼办公的父母,现在怎么样了?生意又受到了什么影响?有没有空想起你这个刚跟他们置过气的逆子呢?”
“不,你闭嘴,不是这样的。他们不会有事,他们,他们肯定会在找我。”
司疆嘴唇颤抖,宗盐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插入了他内心最恐惧的地方。
宗盐打开水龙头,想清洗一下,水管只是响了几声,没有冲出任何水流。
看来曾经住户们留下的便利还是在这次地震中毁掉了。
宗盐叹气。
虽然这栋烂尾楼盘稳固得可怕,并没有因为地震而坍塌,但是水电是不用再想了。
所以她把司疆扔洗手间后,就冒着风险,出去搜罗了一波,抱了一些生活物品回来。
付钱?那也得她找得到老板,也不知道老板还活没活着。
怎么办呢?宗盐心里琢磨着,昏黄的烛光随着火苗变化颤动,她盘算现有的物资:每天的饮用水只能去“拿”或者领可能会分发的纯净水。食物的话,冰箱撑不了几天,里面的菜和肉得尽快使用。电磁炉和燃气灶也用不了,幸好家里还有一个便携式小型燃气灶,只是气瓶可能不太够用了。
想着,又扫了眼地上的司疆。
这里还有一个拖累。
一想到会因为他,多出很多资源压力,宗盐突然有些后悔,应该就让这个人渣死在那的。
“……”
要不要扔回去?
宗盐磨了磨手指,心中犹豫。
现在这个一直高高在上的家伙,像个可怜虫一样在地上打滚,往日俊俏迷人的脸蛋也满是脏污和伤疤。要是把他丢到学校那群人面前,恐怕没一个认得出来。
甚至自己那几个爱慕他已久的室友,恐怕第一反应是尖叫吧。
哦,也不知道她们活下来了没,反正和自己没关系了。
司疆抱着膝盖,摇头,仿佛在和宗盐说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你在骗我,一定有人在找我,我爸妈,还有陈柏,还有……”
“还有谁?”
“还有……关你什么事。”
男人不肯再回答,倔强地看着地面。
“你这种没有朋友也没有爸妈的人懂什么。”
宗盐不在乎他的冒犯,毕竟他说的是事实。
她只是有些好奇:“司疆,你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吗?”
“你什么意思?”
说完,宗盐直接离开了这里,把门也给带上,室内又只剩下司疆一个人。
司疆挣扎着坐起来,脑子里混乱得不像话。
宗盐这番话,什么意思?她究竟想做什么?
爸妈应该会没事,秘书打来的电话就告诉他,他们俩正乘飞机去美国,空中总不会受地震影响吧。
可是,要是受呢?
飞机如果出事……那生还记录会有多少?
不,不会的,司疆你不要乱想。
他开始全身发冷,想抱住自己,手却在腿上摸到了些什么。
低头一看,他的伤腿竟然是被处理包扎过的。
帮他包扎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司疆心情有些复杂,宗盐什么意思?他自高中起,对她明里暗里做的那些事,他不相信她不知道。
所以宗盐为什么会救他?因为善良?不可能,这个女人没有这种品质。因为想从他身上得到回报?那早该开口了。因为要趁机报复他?
可把他扔在那里等死,等余震到来,不是更简单吗。
他不懂这个女人。
也不知道陈柏那个小子怎么样了。
还有,这到底是哪?宗盐最后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你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吗。
难不成自己睡了几天?
睡了几天…
司疆猛地一惊,那岂不是,真的有人去酒吧附近找他的话,找了几天都没有发现他的身影,在他们眼中,他会不会,就是个失踪的死人了?!
不会的,不会的。
他还活着。
司疆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要从这里出去,告诉别人他还活着。
“呃——!”
被忽视已久的锁链声响起,想冲出去的司疆身体一顿,被拉了回去。
他傻了,双手往脖子上一摸,再回头一看。
宗盐,竟然给他戴了项圈,像锁着狗一样,把他关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