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官员同时看向他。
这人是今年的监考官,重明寺来的七品司吏,今日放榜,代表重明寺参加晨会。他官职最轻,资历也最浅,会上轮不到他说话,因此没人注意他。
“几位长官,此事不宜闹到宫中,请容学生处理。”
虽然这个年轻官员没什么来历,但他的话并没错。国子监门口闹出这么大的事,传去宫里,依女皇的脾气,整个国子监班底都要换人了。
他们决定先让这个年轻人去拖延时间,让他们想出更好的对策。
祭酒程明道:“一方是安都侯和太傅之女,一方是长安学子,两方都不能得罪。”
“是。”
那年轻人从容地走向闹事的地方,出乎他们意料的事,看到他,那场动乱立马停了下来。他说了几句话,官员们没有听清楚,只是看到在他说话之事,所有人静静聆听,最后,那些失智的书生竟然齐刷刷向他弯腰作揖。
祭酒程明问身旁的博士:“此人是谁?瞧着似乎有些眼熟。”
“回祭酒,似乎是叫...李凭云。”
听闻这三字,三年前的殿试场景立马浮现在程祭酒面前。
“竟然是他...难怪...难怪。”
一旁的博士是从地方上调来的,并不熟悉李凭云这个名字。
“祭酒,此人是什么来历?那些书生竟对他毕恭毕敬。”
“过去长安有句风靡一时的话,叫万古一人李凭云,世间再无状元郎。”
李凭云此行来到长安以后,无事便外出讲儒。今日观榜的书生,不少都是听他讲儒的学生。他的才华不必赘述,但看这些年长于他的书生肯叫他一声“先生”,就已昭然若揭。
动乱平息后,程祭酒率众官员前来收拾残局。
他看到榜上被涂抹的高程的名字,便已心里有数。
“赵鸢,你是国子监学生,知法犯乱,该当何为?”
赵鸢素来清楚国子监的处事方式,眼下能给此事画上句号的,只有她。她上前一步,弯腰作揖,对书生们道:“赵某言行有失,冒犯各位,特此向诸位赔礼致歉。”
厚重的儒服将她腰杆压弯,她低下头,一双双靴子落入眼帘。
进入国子监,成为一名儒生,她学的第一课是谦卑。
程祭酒看向榜单上被涂抹的高程的名字,温和道:“不过是名字被涂抹了,来人,拿来笔墨,本官亲自为这名小兄弟题名。”
程祭酒是寒门出身,不论在朝中还是民间,都有极好的声誉。他将高程的名字重新写在榜上,对书生们说:“大邺高祖亦有多族血统,自我大邺开国以来,海纳百川,只要是心向大邺万民者,皆为我大邺子民。”
程祭酒又命人给书生们赠了粽子,这场闹事彻底落下帷幕。
然而,国子监大门一闭,他的和颜悦色消失的无影无踪,脸说变就变。
“赵鸢,裴瑯不着调,你不管着他,反而还学他!”
“程夫子,今日是我的错,和裴瑯无关...”
“还想替他顶罪是吗?我看着你们两个长大的,你们什么德性,我能不知道!”
裴瑯被祖父托孤给这帮老臣,他们拿裴瑯当自家孩子训斥。赵鸢曾恨不得和裴瑯毫无瓜葛,可看着裴瑯被骂得狗血淋头,心里不是滋味。
赵鸢主动握住裴瑯的手,“夫子,您别骂了。等我们成婚后,我会管着他,叫他好好过日子的。”
“最好如此。今日之事,若不是李司吏出面解围,断不会如此轻易解决。赵鸢,你二人,进来向他斟茶道谢。”
赵鸢后悔道:今日出门前应该看一眼黄历的,这是祸不单行。
脸也伤了,腰也弯了,敬李凭云一杯茶,也不会少块肉。给李凭云敬茶时,赵鸢心里还在想,不如还是少几块肉了,凭空掉肉的机会,多么难得!
正当她自我劝告的时候,身旁茶盏落地,茶杯摔了个粉碎。
裴瑯装作惊讶道:“李司吏,茶杯既然碎了,看来今日不宜向你致谢啊。”
程祭酒气煞:“你这逆徒...”
裴瑯握紧佩刀刀柄,扬头道:“既然诸位觉得我有错,我这便进宫向陛下请罪。”
赵鸢终于明白过去李凭云看待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了,真是孺子不可教!
程祭酒对她素来比对裴瑯温和,见她脸上血已成痂,痛恨道:“若是留疤了,我怎么跟你爹娘交代...”
这会儿终于想起她的脸了!
“程祭酒,重明寺有除疤的药物,可以立马叫人送来。”
谁在说话?空气么?她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
“有劳李司吏了。”
赵鸢被送入国子监的斋堂里等药。她在国子监求学时,中午便在这里休息,墙上的字画都是她亲手所作,许久没回来,一切还维持着原样。
赵鸢躺在榻上,盯着梁上的蛛网发呆。
这一年仕途,似大梦一场。
当初国子监的女学生们为了防止男弟子闯进来,都会在门框上挂上占风铎,若有人从外推门,铃铛便会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