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芸写完回信,正准备要出门寄信,全嫂做工回来了。她一见沧芸在院子里,就不由分说推她进屋,摁到床上休息:“小姐,受过凉的身子,最要紧是仔细养着,怎么能好利索?”沧芸垂下头,细声道:“全嫂,三哥来信了,我是着急要出门给他寄回信。”全嫂惊喜道:“三少爷有信儿了?都写些什么?”
“说了近年家里的事,要我回上海。”沧芸说得有些黯然。全嫂多少知道沧芸在纪家的境况,当即紧张问道:“小姐要回去?”沧芸摇摇头:“我不回去。”全嫂舒了口气,道:“不回也好,那家里除了老爷和三少爷,谁都当小姐不存在,尤其是那大太太,更是处处为难太太和小姐。”沧芸涩然道:“爹已经过世,太太也病了,谁也不认识,三哥一个人,太辛苦。”
全嫂膝下并无子女,巴不得沧芸留下与她做伴,这会听沧芸有些动摇,便岔开话题:“今儿我从外面回来,在前门外大街瞧见两个小孩,偷了钱撒脚丫子就跑。”
沧芸心中一动,不觉想起子浚阿霖,忙问道:“那两个孩子怎样?有没有被人抓着,挨打了没有?”全嫂摇头道:“那俩孩子跑得很快,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人影,丢钱的人只能自认倒霉。”沧芸心安,默默在心里算着,给子浚阿霖的那些钱,应该足够他们过上好几年,那时候他们也大了,就可以自食其力。
“小姐,这世道越来越乱,小孩子也跟着受苦。你说,这世道要好,那么小的孩子至于出来偷窃么。”全嫂感叹,“我看那俩孩子的父母,一定不在了。”说罢,她围上围裙,洗了手开始做饭,临出去又补上一句:“小姐,今天晚了,那信我明天帮你带出去寄。”
“全嫂,总会好的。”沧芸情知全嫂所说不差,但心中仍然充满希望。无论经历什么创痛,都是可以挺过去的,就像现在的中国,四处兵荒马乱,也总会有国泰民安的一天。
北京郊外,柔和明亮的阳光映着漫天的红叶,漂亮得如梦如幻,但崎岖的山道上两个单薄的身影,却向前急行,好似没有见到这美丽的景致。
“哥哥,要走到什么时候啊,从天一亮走到现在,我好累。”阿霖扁着嘴,一副快哭了的样子。
“阿霖,就快到了,今天是中秋,一家人应该在一起。”子浚摸摸阿霖的头,神情冷硬。
这两年,他带着阿霖,过得很辛苦,偷蒙拐骗的事情,他都做尽了。但他坚持了一点,和阿霖一起进了学堂,读书学知识。那日,他们和码头遇到的那女人分手不久,阿霖就从兜里掏出了一叠钞票,他知道,这是那女人偷偷留下的,当即就想扔掉,可就在要扔出去的刹那,他改变了主意。
他始终记得,死去的娘亲和在监狱里的君叔叔说过的话,娘无论多困难,也坚持送他读书,君叔叔十分赞同,说怎么也不能让孩子没学问,让人看不起。于是,他把那笔钱交了学堂的学费,剩下的都存了起来,准备用作他和阿霖大学的学费。他拿了一点钱置了一套擦皮鞋的工具,但因为上学的关系,不能整天在街上兜,也赚不了几个钱,到最后没钱吃饭,只能去偷去骗。
他北京郊外的山上,风景最美的地方,为娘亲修筑了一座简陋的坟,坟内空空的,既没有尸骨,也有衣服饰物之类的东西。不是他愿意这样,而是他没有。每当想到这一点,他的心底就好像有一团烈火在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