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哄睡了后脑子便是一嗡,等到第二日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趴在了桌上,旁边放着一张墨迹未干的信纸。
自《归海心法》伤体之后,慕清商就很少再看到端清留笔,哪怕沈留说了他只是因功法缘故沉眠修心,到底是不能放心,现在见了这熟悉的笔迹,慕清商忍不住喜上眉梢,却在一阅之后沉下目光。
端清的性子孤冷直率,留书自然也是言简意赅,上面只写了一句话:此子能藏善忍,当心。
慕清商看了眼还在睡的孩子,摇摇头,将信纸丢进香炉里烧成了灰烬。
赫连御这辈子吃的第一颗糖是慕清商给的,过的第一天好日子,也是从跟了他开始的。
慕清商给他起了个新名字,叫“慕燕安”,意在安宁太平,是对一个孩子最平淡也最深的祝愿,叫赫连御喜欢得紧,从此把原来的名字压了箱底。
慕燕安换上了新制的绸布衣服,头发被慕清商挽起髻,露出玉雪可爱的小脸儿,被慕清商牵在手里走过大街小巷,眼见迥异迷踪岭的风土人情,看着什么都稀奇。
他什么都没见过,慕清商就带着他挨个看清楚,从糖人面猴儿到琴棋书画。他看着看着,却生出了没见过世面的自卑,心里头的好奇高兴也渐渐淡了。
天下英才不知凡几,偏偏慕清商这般人物,却被他这个井底之蛙缠上了。
慕清商会不会后悔?他有没有一直留住他的本事?
慕清商感觉到那只小手动了动,于是低下头问他:“是不是累了?”
“……我不累,但我不想看了。”他仰起头看着慕清商,“师父,你教我武功吧。”
“这么急?”慕清商一怔,揉了揉他的头,“也对,看热闹什么时候都可以,先教你些防身的本事才对,不然等我不在的时候,你遇到危险怎么办?”
慕燕安握着他的手一紧,半晌才“嗯”了声。
他看着慕清商,气度高洁,玉树临风,哪怕戴着银雕面具看不清容貌,也能引来不知多少人驻足顾盼,和他这个穿上金缕衣也不像高贵出身的贱种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就连现在握着的手,也不知何时会松开。
他小小的胸腔里仿佛在这一刻翻江倒海,汹涌着莫名的恐慌和愤怒,下意识地深吸了几口气,活像吞进了锈迹斑斑的刀子,从嘴里到内脏都刮得鲜血淋漓,弥漫开让人既恶心又迷恋的腥味。
慕燕安缩在慕清商背后,慕清商轻轻拍了拍他,不见他出来,就当他是怕生了,弯腰将慕燕安抱了起来。
慕燕安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师父,你是不是很厉害?”
慕清商想了想,道:“保护你,应该够了。”
“那……你会一辈子保护我吗?”
慕清商思考了一会儿,冰冷的面具蹭了蹭孩子的额头,声音从后面带着笑意透出:“说不好,我只能保证……我死之前,你会活着。”
慕燕安不再说话,他抱紧了慕清商,把头贴着他胸口,似乎在听那埋藏皮骨之下的血肉跳动。
慕清商感觉怀里的小孩在瑟瑟发抖,他以为是冷了,就抱得更紧了些,抬脚往客栈走去。
他并不知道,慕燕安的颤抖不是冷,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没来由的战栗。
在知事起便惨遭虐待,他不是不怨,只是除了忍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