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容易。等楚惜微回到洞冥谷的时候,已过了这夜的子时。
他带属下过了岗哨,没惊动多余的人,发下简单命令之后就将这些人遣散回去休憩,自己则顶着一路风尘回到了流风居。
然而流风居内,除了洒扫仆人和守卫,还多了一个人。
沈无端披着单衣坐在桂花树下,一手闲敲棋子,一手摇晃着灌满酒水的小银壶,脸上有微醺之色,眼神却还清明。
见他进了院门,沈无端挥手遣退仆从,又朝面前的空座一扬下巴,道:“从接到你飞书便开始计算日程,今夜果然回来了。先坐下喝口酒吧。”
楚惜微接住掷向面门的小银壶,仰头灌了一口酒,这一次的酒水入口苦涩,只是过喉之后又回甘,在口中弥漫开清苦与甘甜融合的味道。
他挑了挑眉:“这是什么酒?”
“伽蓝城的‘十年灯’。”沈无端把玩着指间白子,“此番你北上天京,想必感慨良多,这壶酒不知可否慰你一身风尘?”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注)
昔日春风得意看遍桃李,今朝江湖漂泊,十年提灯听风雨。
故地重游,人事全非,果然是感慨甚多。
楚惜微闭了闭眼,又饮一口,在他对面坐下,道:“足够了。”
他这三个字说得轻描淡写,归程时一身郁气也仿佛随着这口酒水冲淡,于吐息之间消失在微凉夜风里。
沈无端和他对视一眼,接过酒壶,心照不宣地略过这个话题,微微一笑:“来一局吧。”
他年长执白子,楚惜微执黑先行,两人的棋路一脉相承,都走诡谲奇路,将一盘黑白分明的棋布出了环环相扣的局,到最后还是楚惜微先一步落定妙处,斩杀大龙。
沈无端仔细端详半晌,长笑一声投子认输,道:“你赢了。”
“承让。”
“不不不,这一局你我都全力以赴,你赢了是凭自己的本事,我输了是已不如你,有何承让可言?”沈无端掀眼看着他,“惜微,你的棋术是我一手所教,从最开始完全模仿我的路子,到现在有了自己的打算,也从最初的输多胜少,到如今已强过了我……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楚惜微道:“十年光阴,总不是痴长的。”
“哈,这世间虚度年华之人多不胜数,十年能让生死两茫茫,也能让人从内而外地面目全非。”沈无端一只手虚虚指向他心口,摇头晃脑,“惜微啊,你的心变了……好啊,好得很。”
楚惜微默然。
“这些年来我看着你长大,从一个择人而噬的狼崽子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看起来人模狗样很能镇得住场,但我迟迟没有真正放权给你,知道为什么吗?”
楚惜微道:“因为我还不够资格。”
“的确。”沈无端的手指敲击着棋盘,“你天资过人,无论习武还是学识都进境极快,更难得是毅力坚韧,不怕磨难也不怕死,有眼界也有野心……可惜,你太狠了。”
楚惜微一言不发,就听沈无端道:“你作风凌厉,手段狠辣,为人处世泾渭分明,鲜少给人留下余地,也就无形中给自己断了许多退路,把自己逼到了一个看似高位实际是风口浪尖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