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帐篷里又热闹起来,她们站着,跪着,目光的中心,便是那位风光霁月的扶簌长公子。
秋瞪大了眼睛,太阳穴的青筋鼓鼓地疼——公子手里拿着的是她的剑!!!!
秋的身体变得僵硬,她大抵是要死了,身体为了适应死亡而提前变冷变硬。
“烦请天使转告太子,帝国需要稳定,臣民需要休息,天下不可再起刀兵。”
“殿下,万万不可啊!”
蒙田将军好像一下子老了,头发半白半黑,浑浊的眼淌着血泪,她已是耗费自己全部生命去阻止扶簌的离开了。
秋发现,欲引剑自刎的扶簌公子身上披了一层七彩的霞光,他好像离了地面飘在空中,脚下踏着浓稠的祥云,他头上的乌云散开了,他头顶有一束光,一束亮的人无法直视的光。
“愿她善待母皇的骨血,善待天下的臣民......也善待自己,吾一死不足惜,无可悼念......”
哐当~”
秋听到刀剑落地的声音,她的世界开始变红,黏稠的红,滚烫的红,那红落到在场每一个人身上,落到秋的臂膀,那片红仿佛生了根扎进秋的皮肉里。
哭声震天而起,眼泪如湖海决堤,再多的泪水也冲刷不了猩红,他永远留在那里,停留在人们的追忆中。
秋杀过很多人,她喜欢凝视将死之人的眼睛,清澈的眼睛因为充血变红,像极了太阳下落时红遍天的夕阳。扶簌公子倒下了,他的眼睛正好对着秋,他的眼睛没有变红,里面什么也没有,没有希望没有悲伤更没有遗憾,有的只是秋的想象。
“为之奈何啊!”
蒙田将军跪抱住公子的身体,仰天长啸。
“嘭~”
秋又听得一声震天的响动,敞篷里更红了。
“好啦,好啦,该去的人都去了,咱家的差事也办妥了,哎哟,我怎么忘了您啊。”
朱内官指着帐篷内其余的将领皮笑肉不笑的问道:“刚才是那两位英雄绑的我啊?站出来让咱家看看。”
便有两名眼泪还没抹干的军士站了出来,跟大殿上屹立不倒的柱子似的,沉默倨傲的瞪他。朱内官翘着兰花指眼看便要唤人来杀,秋恭敬在他耳畔说了什么,见他神色缓和忽又提声道:“大人,正事要紧。”
“罢了,罢了,王立将军可在啊...”
如此,风浪平息这一夜很快过去。
等秋一行人返回沙丘,就连她也察觉到军中气氛不同,陛下在无露面不说,辒辌车外头搁着的咸鱼随着太阳的曝晒更是恶臭难闻,大军就像插了翅膀一样飞快朝咸阳赶去。
陛下驾崩了,胡骇皇子登基了。
说是先帝在下头传话想孩子了,现在的陛下可是很有孝心的人,当即送了不少亲亲的姐弟下去陪伴圣架。又是在某某皇子公主府邸偶然发现了谋逆的证据,杀呀,砍呀,罪人多的死也死不完。
咸阳城里头的人啊,出门都不敢打招呼了,实在是怕的很又气得很,便指着天上的太阳骂——你怎么还不落山。
秋终于回家了,她升了官手头宽裕的很,给父亲做了新衣裳、给母亲盖了大屋,家里又买了几亩良田,几头水牛。村里的媒婆们赶着上门给她说亲了,引她与那小郎君相看,自是贤雅淑静的,两家一合计亲事算是定了下来,因着皇帝新丧要守孝三年便下了聘只待拖过国丧再办礼。
秋想起自己在军中的好友来,二牛、陈小鸡....自从回了咸阳再也没见过了。
又过了好些时日,上头下了命令,便是这个命令让秋与故友们相见,只是这次相见却是最后一面。
人群叽叽喳喳围立在高墙之下,秋在城墙上看着,她心有不忍万般推辞,可她的眼睛已经麻木,她望着城墙下鲜活的生命,甚至来不及为他们惋惜。
“二牛,你看那是谁。”
陈小鸡一边挖着鼻孔一边拍着身旁的瘦子要她往城墙上看。二牛“啊~”了一声转头看去,惊呼出声:“妈呀,是秋,是秋姐!!你看她神气样子,莫不是当上将军了。”
二牛和陈小鸡高兴的跳着脚大力挥手与她打招呼,一面拉扯周围的人卖弄着:“妹子,你看到没?喏,就是她,那位将军,是我朋友,她叫秋,她还叫我们去他家里吃饼嘞。”
“秋!秋!我们在这里。”
“秋将军,您真了不起。”
“秋..秋....”
秋的眼睛的饱含泪水,低声一遍一遍的说着对不起。
“将军,时辰到了。”
旁人低眉顺眼的提醒着,秋不搭理。她好想冲过去,牵起她们的手,跑啊,跑啊;好想大声的喊:“快走,快走。”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这是秋进军营第一天便刻进骨血的铁令。
太阳又躲进云里,天气阴沉起来。旁人再三催促着。
秋实在无法拖延了。
她抬起手下令道,“放箭。”
“簌簌簌~”
密密麻麻的箭矢散着寒光射向人群。又是血,鲜红的血,凝固的血。秋望着倒下的人群,再也忍不住扶着墙吐了出来。
也不知过了几年,秋的孩子长得比桌子还高,门外挂了灯笼,外头红彤彤一片。
秋的父亲愈加佝偻了,他的背脊弯的快到地面。他端着刚出锅的饼上了餐桌,秋见了那饼,好像入了魔,也不顾热气烫嘴了,拼命往嘴里塞。嘴里被饼堵的喘不过气,喉咙“嗬~嗬~”的发出怪声。
“天奶奶啊,你这是怎么了,快放下,别吃了。”
“妻主,快停下,还有很多了。”
“娘,娘,我害怕。”
秋挣脱开她们拯救的手,拼命往嘴里塞,拼命塞,怎么也停不下来。
她好像又回到那个下午,依靠着沙丘的那棵树。
“我叫二牛,俺娘生我的时候家里买了两头牛,俺娘说,俺生下来的时候瘦弱得很怕养不活,就给起了这个名字,她想让俺长得比牛强壮,”
“我叫小鸡,陈小鸡,嘿嘿,就是咸阳人。”
“等回去了,你们都来我家吃饼吧,吃刚烙好的更香!哎哟喂,要是逢年过节的,饼里还有肉了,葱香,肉香,一口下去,嘴里都要喷油的。”
秋昏过去的前一刻,倒在自家夫郎怀里动了动嘴唇。
“什么...妻主你说什么。”
夫郎抱着晕过去的秋,为难的对一旁担心快去世的岳父岳母说道,“将军说,她再也不吃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