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前方则站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穿绸着绢,容貌痴肥,面上也似腻着一层油光,瞧见陆曈从屋中走出,此人眼睛一亮,目光肆无忌惮在陆曈身上逡巡。
昨日刁难陆曈的女子见状,脸色沉了沉。
痴肥男子记名之后,叫众人去药库整理药材,独独留下陆曈一人。
临走时,那女子又狠狠瞪了一眼陆曈,才快步离开。
“陆曈。”身侧男人叫陆曈名字。
陆曈垂首:“大人。”
这男人是南药房的医监,叫朱茂,所有采摘整理好的药材都要经过此人之手验看,一年到头南药房的考察也归他管,在南药房中地位很高。陆曈注意到,就连昨日那位看起来跋扈的女子,在朱茂面前也很是恭敬。
朱茂扫了陆曈一眼:“你是新来的,这些日子就去落英园采摘整理‘红芳絮’吧。”
红芳絮?
陆曈心中一动。
她跟随芸娘多年,大多药草都有所耳闻,却没有听过‘红芳絮’的名字。
“红芳絮珍贵,”朱茂神情慈善,一张笑眯眯的脸,语调却难掩轻慢,“何秀会和你一起采摘。注意,采摘时不要伤了花瓣,一株红芳絮出一朵花,园中都有记载,若少了,卖了你也赔不起。”
言罢,男人又伸出肥厚巴掌,在陆曈肩上不动声色摩挲几下,这才笑眯眯地去了。
肩上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滑腻触感,陆曈抬眸,就见昨日那位给她麻布、睡在她身旁那张木床上的女人正站在前方不远处,讷讷朝她招手。
陆曈心中了然,看来,这位就是将要与她一同采摘“红芳絮”的何秀了。
她走到女人身边。
何秀抬起头,露出一张蜡黄干瘦的脸,对着陆曈干巴巴笑了一下,把手中木板推车往前一推,小声道:“跟我来。”
……
药园离宿院有一段距离。
何秀推着木车走在前面。
陆曈沉默地注视着前方微驼的背影,似乎注意到陆曈的目光,女人回过头,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主动与她说话。
“红芳园在药园最深处,还得走上一段路。等采摘完,摘下的红芳絮要清洗整理出茎叶,送到药库,运往御药院。”
“御药院会拿药材做出成药。”
何秀小心翼翼看了陆曈一眼,见陆曈并未表现出排斥的情绪,才道:“每日采摘红芳絮都要记录在册,你刚到南药房,手法不熟练,采摘不够晚上怕是会被朱大人责怪……进药园后,要抓紧时辰。”
陆曈问:“清洗整理也由你我负责?”
何秀点头。
陆曈明白了。这大概是件不大容易的苦差事,朱茂也许是得了崔岷的授意,又或许只是想先杀杀她的气焰,所以把这苦活交给她。
“如果完不成会如何?”陆曈状若无意地问,“有什么惩罚?”
闻言,何秀打了个冷战:“……完不成的话,没有饭吃,也不能睡觉……还、还要被朱大人训斥。”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大不了,何秀看起来却很紧张,陆曈若有所思,没再说什么。
二人一路同行,沿途路过药田,偶有一些医士弯腰采摘。越往里走,药田越稀少,四处长满无人打理的杂草,也不再见到其他医士。
正思忖间,何秀停下脚步:“到了。”
陆曈抬眼看去,不由一怔。
七零八落乱糟糟的野草过后,陡然出现一大片粉色云雾。竟是一处玫红色花田。其中生长大片大片茂盛花卉,花朵娇艳欲滴,浓丽出奇,一阵风吹来,粉色烟霞从田中慢慢飘过,连同一股浓郁芳香扑鼻而来。
陆曈目光凝住。
昨日她寻宿院时,曾路过此地,远远见到一片绯色花海,没想到这里就是红芳园。
这些花朵生长极其茂盛,若要一一采摘,并不是件容易事。
陆曈没再犹豫,接过木车车柄,就要往里走,被何秀一把拦住。
“等等!”
陆曈转身:“怎么了?”
何秀从怀中掏出一物,塞到陆曈手中:“红芳絮香气花粉都有毒,用这个遮住口鼻会好些。”
陆曈低头一看,是方皱皱巴巴的面巾,布料粗糙,不知用了多久,边角甚至被洗得破了边。
陆曈问她:“你呢?”
“我不用了。”何秀局促地笑笑:“我也是今早才知道你会来,没来得及多拿张面巾。回头扯张布也是一样的。”
话是这么说,然而如此粗糙的帕子都被她小心翼翼藏在怀中,想来何秀所说“扯张布”也并非她嘴上那么轻松。
陆曈目光在她眼下密密麻麻的红斑上停留了一会儿,那些红斑颜色暗淡泛出褐色,如宿院屋中墙上大块发霉的斑点,把那张蜡黄的脸涂抹得更加枯槁。
见陆曈不回答,何秀越发不知所措,望着她想说话又不敢的模样。
陆曈把面巾往她手里一塞:“我不用这个。”随后拉过木车车柄,转身踏入那片绯色花海。
何秀吓了一跳,忙道:“不行!红芳絮有毒,你会没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