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这是,猛听见一声——
“无常。”
短短两个字有千万种念法,却都不及耳边的那种柔情。
顾小公子曾设想过无数次相见的场景,可从未料到那魔头竟会呆站在雨中发愣。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名字虽已脱口而出,但之后一切千言万语,零零总总,却被悉数咽进了喉咙。
沈无常回神,徐徐抬起一双凤眼来,眼中有雾气迷茫。他那鲜红的长袍洇开一片暗色,附在薄肩上,如花附藤蔓。泼墨样的长发被雨打湿,由脖颈垂下,发梢的水珠沿着锁骨凹陷,缓缓滑入衣襟。这魔头的脸色依旧苍白,一双眼睛却黑得摄人。雨落在他颧骨、鼻尖、嘴角,炸开晶莹剔透的水花,带起一种仿佛流泪的错觉。
顾风流看着那活阎罗,猛然间呼吸凝滞,一颗心怦怦直跳。他忽然意识到,这千手魔头并非什么金刚不坏,也是个会失望,会脆弱,会迷茫的凡人。
但这失望、脆弱、迷茫仅如昙花一瞬。
待他开口时,依旧是那副凉薄模样,声音里三分讥诮,
“你竟追来了……”
可顾小公子没管他究竟说了什么,三步并两步凑上去,猛地张开双臂把他圈进了怀中。
那魔头被他用力抱着,有些恼怒,挣扎起来。
顾风流一双手却箍得更紧,将唇贴在那几欲逃离的耳边,
“久等了。”
沈无常听见那一把低沉嗓音,忽然松了劲,嘴上却不依不饶,
“为什么要等你?”
顾小公子闻言露出个笑来,孤星照月楼轻功独步天下,就是他顾风流再如何高看自己,只要沈无常存心要走,是谁都追不上的。
那活阎罗见他不回话,只盯着自己傻笑,骤然有些心里发毛。
他把手一推,转身甩下一句,
“这雨越下越大,你是要洗澡不成?”
所幸,沈无常平日里不积口德,运气竟还不赖。
他二人在林中找到一间破落草屋,经年累月,那主人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尘埃蛛网,四壁徒然。
但这草屋虽旧,好歹也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比那幕天席地强上不知多少。顾小公子又是个没忌讳的,推门道一声“叨扰”,将那大氅往地上一铺,悠闲得好似自家一样。
那活阎罗负着手,撩起眼皮看他。这赫赫有名的离别刀客,建康首富之子,浑身上下雨水浇透,在那破砖上席地而坐,与叫花子之间只差一个旧瓷碗。但他还偏偏嘴角带笑,对这落魄境遇浑然不觉,哼着不知从哪个脂粉堆里滚出来的小调,兴致勃勃地找柴烧。
沈无常忽然很不情愿认识他。
顾风流见那魔头半晌没吭声,疑心他嫌弃那件湿淋淋的大氅,将手往腿上一拍,装得潇洒从容,
“坐?”
不出所料,沈无常凤眼一瞪,几乎要拔出寒星镖来。
顾风流见状,连忙把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统统掐灭。
两厢无话,只有嘈嘈切切,雨脚如麻。
一点一滴,一分一毫,敲在心弦上,荡起萦绕不散回音宛转。
沈无常借那破窗里飘进的晦暗天光,看他低头忙碌,一双灿可夺星的眸子垂下,倒让这聒噪轻浮的刀客,多了些鲜有的宁静俊秀。顾风流看似一个五谷不分的少爷模样,却三两下搭好了柴堆。他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甩了甩,“呼”地吹燃了,点起一蓬枯草。
那橙黄色光芒倏然跳跃起来,溅开花火流星。
沈无常盯着那团火光,良久良久,才说:
“长刀甲字第一,年少有为,人人敬仰,多好。你为什么要追来?”
“许久不见,想你而已。”顾小公子言罢抬起头,咧嘴一笑,又说:“孤星照月楼弃徒,四冷公子,千手魔头,易容乔装来这识锋会上,岂非为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