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是个很奇怪的人,他这时候接受自己的无能了,自称已经从“朕”换回了“我”,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朱棣比自己更适合当大明皇帝”的观点,怒斥道:“胡言乱语!”
“我是太祖高皇帝在世的唯一嫡长孙,我是太祖高皇帝指定的皇位继承人!”
姜星火冷笑:“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你还是在恨我不能用你吧。”
朱允炆似乎对这个问题有种莫名其妙的执念,他低着头,沉默良久,才开口如是说道。
“你想的太多了。”
姜星火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彻底颓废的肥宅。
他的心智和能力完全无法匹配野心,在心智坚韧能力卓绝的朱棣面前落得这般下场并不奇怪。
而朱允炆此人的性格,也根本不可能容得下姜星火施展什么。
朱允炆不明白姜星火的图谋,也不清楚姜星火要建立一个怎样的世界。
姜星火没有跟他解释些什么的打算,他今天不需要发泄心中的淤塞。
姜星火放下了刀,他打算喊牛真过来动手了。
“我那叔叔,有什么要你对我说的吗?”朱允炆忽然问道。
“二龙不相见。”
姜星火见他没听明白,又重复了一次。
朱允炆了然地点了点头。
既然朱棣告诉姜星火“二龙不相见”,那就是不打算见他,而是要直接杀了他,再把头颅送过去的意思了。
实际上,这句话也确实是朱棣对姜星火交代的。
“他还是不敢见我,他怕我,他怕我去爷爷面前告他的状。”
朱允炆闭上了眼睛,嘴角流露出了得意的笑意,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他似乎总能为自己找到心理上的优势。
“杀了我之后,你要怎么处理尸体?”
朱允炆似乎已经坦然接受了他的命运,这时候继续闭着眼问道。
姜星火愣了一瞬,然后说道:“割下脑袋,装在石灰里,你喜欢盐也可以。”
朱允炆轻叹一声,道:“你知道吗?我平常的时候,最喜欢看《明报》,你很厉害,你是千年难遇的惊世之才,大明用你的办法,确实能够强盛,可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得罪的人太多了,我那叔叔早晚也容不得你,总有一日,你的脑袋就该如我一般,被人割下来腌在石灰或盐里,便如商鞅被人五马分尸一般。”
“没有人能得罪了这么多的士绅以后,还安然无恙的活下来。”
“我确实不能用你,可我皇爷爷也不会用你,你这倒反天罡的大奸似忠之臣,霍乱了国家秩序,动摇大明根基呃”
一把长刀捅进了朱允炆的肚腩里。
朱允炆吃痛,猛地睁开了眼睛。
“我动摇的不是大明的根基,只是你朱家的根基而已。”
姜星火用力地把刀在朱允炆的肚子里搅了一下,朱允炆痛的连声音都发不出,只觉得姜星火的目光如幽深的潭水一般望着他,谁也猜不透姜星火在想什么。
“我说了,你们大吸血虫都一个样,以一人之心夺万民之心,朱棣比你强,可他也不过是最强的大吸血虫之一,你怎么知道我要建立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你凭什么对我指指点点?”
朱允炆咳出了黑血,但他反而强忍着痛苦,挤出了一个笑意,似是得胜的将军一般,而且大约是逐渐能适应了这种剧痛,竟然可以磕磕绊绊地开口说话了。
“你、急、了?”
姜星火拧了拧刀柄,看着虽然身处尘埃,心态却依旧高高在上,非要跟人争个高低的朱允炆。
这种集合了嘴硬杠精和优越感于一身的巨婴,很有意思,也真挺欠刀的。
“我只是觉得,杀大吸血虫这种事情,得先练练手,不然没经验,还觉得你们这种人,凭白比旁人多了几分威势。”
“司马、懿,哈哈,好!好!”
看多了电视剧的姜星火右手握紧刀柄防止被反杀,左手掰着朱允炆的头颅,在他耳畔低声道:“好?你以为我仅仅是要杀皇帝吗?你错了,大错特错,古往今来的大吸血虫是杀不完的,我要做的事情,是把你们从云端罢黜,降到凡尘。”
“不、可、能”朱允炆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惊恐。
“没什么不可能的,今日之世界,非是昨日之世界,只不过明日之世界,你看不到了。”
“你想,逆夺皇、权?”
“皇权算什么东西?我要屠龙!”
说完,姜星火从朱允炆的腹中猛地抽出刀,旋即长刀横放,右手紧握刀柄,左手压刀背,一刀便磔开了朱允炆的脖颈。
腔子里的血如喷泉般糊了姜星火一身。
老槐树下,建文帝的尸体无力地倒了下去。
姜星火扔了刀,冷冷地看着他。
“第一个。”
市舶
“把建文帝手刃了?”
宁波市舶司内,平素沉稳异常的“黑衣宰相”姚广孝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为什么要脏了自己的手?要知道,这要是传出去,那在很多旧臣眼里,就是弒君。”
这个道理,其实不用老和尚说,姜星火也清楚。
在华夏,弒君是一个非常非常严重的罪名。
春秋时期,齐国史官为了记载下来“崔杼弒其君”这句话,连续付出了三条性命,崔杼最后都无奈了,只能听之任之,而且崔杼的弒君不是没理由的,是齐庄公跟他夫人东郭姜私通,还把崔杼的帽子送给别人,可以说对崔杼的侮辱已经到了极点,因此崔杼才愤而弒君,可即便如此,这个罪名也永远地伴随了崔杼。
三国时期,曹魏皇帝曹髦率军出宫反抗司马氏的控制,双方接仗,曹髦怒喝着挥剑杀去,而司马昭的心腹贾充手下兵士见皇帝冲来畏缩着不敢向前,贾充厉声对成济说了“司马公平日养着你们干什么的!还用多问吗?”成济闻言,用戈刺杀了曹髦,最后以弒君之名,被诛三族。
以后的例子更是不胜枚举,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帝的神圣性越来越弱,五代十国甚至出现了“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的社会共识,但对于臣子来说,无论是什么理由,弒君依然是一件无法洗刷的污点。
而姜星火明明可以不用自己亲自动手的,也没必要自己动手。
“咚!”
姜星火的茶杯碰了碰老和尚身前的茶杯。
“二龙不相见,你觉得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没交代你?”
“伱是说?”
姚广孝的白眉微微蹙起。
“你是造反的策划人,他是造反的执行者,往后了,你们全都是乱臣贼子,但我不是我是否亲自动手有什么干系?是不是我动的手,其实都得是我动的手。”
姜星火把杯子中的茶连茶水带茶叶一同灌进嘴里,用力地咀嚼着茶叶,用有些含混地声音说道。
“他想让我脏了手。”
“这样,我也是乱臣贼子了,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这是投名状可我在乎什么乱臣贼子吗?”
姜星火把茶叶咽进肚子里,像是咽玻璃碎沫一样困难,喉结上下动了两下,方才顺了下来,面上的神情却丝毫不见困难,只是冷笑不止。
姚广孝心思细腻,这时候突然问道。
“验明正身了吗?验之前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验了,没说什么要紧的。”
姜星火有些意兴阑珊,自从上次宰了白教主之前吐了真言,被老和尚连番告诫以后,现在他已经没有对濒死boss说心里话的习惯了。
老和尚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的,这事是锦衣卫通知的,姜星火又没见过建文帝,往坏了去揣度,谁知道这是不是永乐帝设的局?这种历史悬案,当然有可能是真的,但也同样有可能是伪装成真的,姜星火不确定,自然直接当假的处理,结果是真的也无所谓。
毕竟,朱棣的疑心病虽然不如曹操,但还是有点的,做这种出人意料的局,对于朱棣来说就是零成本,要是真能看出姜星火的态度,亦或者是什么不该说的话,那事情可就复杂了。
这也是为什么姜星火没有逼逼叨叨,而是打破他的心理防线后,干脆利落地就宰了。
有什么想说的话,跟老和尚吐槽不是更安全?
姚广孝站起身来转出门去,这时候招过来一个姜星火不认识的人说了几句。
等他重新坐回来,姜星火这才反应过来。
“老和尚,你是不是安排人要把牛真他们灭口?”
姚广孝愣了愣,挺诚实地点了点头:“是。”
“杀他们干嘛?这几个人有大用呢。”
姚广孝拧了拧白胡子的一角,没想明白这几个人除了留着当姜星火弒君的目击证人,作为敌人能抓住的把柄,还有什么用。
“他们要去日本。”
“日本?去日本干嘛?”
“白教主在洪武朝跑去日本待了好多年,跟着打了南北朝,现在他们能联系上那边的人脉。”
姜星火一语点醒梦中人。
“还有这一层?”
“对,快喊回来,人得讲诚信。”
姜星火很讲诚信,所以牛真这帮人还真没被杀人灭口。
而除了牛真以外的人,其实并不知道他们具体做了什么,只知道跟着市舶司的船装载的士卒一起进行了登岛行动,而哪怕是牛真,也只是心头有个隐约的猜测,并不能确认。
所以这些“本来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是否要灭口,并不重要,这些人连个户籍都没有,从小被白莲教培养,没有任何近亲属,没有社会关系,他们就算跑去大街上说,谁信?
总之,或许是姜星火心慈手软,也可能是他宰了建文帝这个心情不错,他本人觉得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杀杀杀”去解决,这些人去了日本,这辈子能不能回大明来还不一定呢。
杀了他们既不讲诚信,又没什么用处,反而留着他们,可以让他们联络上日本的一些“不走寻常路”的势力,为以后谋划日本单独多一条线的布局,又不虞他们背叛,何乐而不为呢?
姚广孝很快回来了,笑着问道。
“杀皇帝有什么感受?”
“能有什么感受?莫说跟杀其他人也没什么区别,就那一肚子肉,便是跟过年杀猪一刀捅进去的感受也差不离。”
姜星火揉了揉腰,整个人靠在了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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