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徐家的猫刚生下来没多久,顺手带回来的。”姜萱随口答道。
“那你怎么把它放在厨房啊?”
“不然呢?放院子里爬老和尚光头上吗?”姜萱反问道。
小于谦顿时哑然。
姜萱看了眼哑口无言的小于谦,还有他怀里毛茸茸的小猫崽子,又瞥见旁边的菜篮子里装满了各种蔬菜、鸡蛋、肉等食材,瞬间充满了成就感。
读书人不过如此,不是一样见了猫心软,每日得好吃好喝才舒坦?
看着闷闷不乐的小于谦,姜萱一边洗菜,一边随口问道:“最近学业如何?听说你现在已经成了大本堂出名的堂哥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对,学霸,还考了第一名呢!”
“还行吧。”小于谦把猫塞回姜萱身边的案板右侧灶台上,低着脑袋默不吭声。
小猫好奇地看着灶台里没点火的水,先是闻了闻,又试图伸出爪子去碰,刚一碰到水,水波荡漾开来,便“呲溜”一下子窜回了于谦的肩膀上。
“怎么了这是?”
“没”
姜萱狐疑地盯着他瞧了半晌,见他依旧一副蔫蔫的模样,忽然福至心灵,笑眯眯凑到小于谦耳畔,悄声问道:
“有心事?看上谁家小女娃了?”
“没,不是这种事。”
“骗谁呀,姊姊可是过来人,你以为姊姊这双招子瞎了吗?”
姜萱哼哼两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小君子好逑。”
姜萱越说越兴奋恨不得立刻破案,找到是谁家的小女娃。
“先把你自己的婚事研究明白吧。”
就在这时,姜星火写完了一章《西游记》,推开厨房的木门走了进来,突兀的声音吓得她手中的鸡蛋差点跌碎。
长兄如父,姜萱自然是不敢顶嘴,把这句话原封不动还回去的。
姜萱气结,狠狠瞪了她堂哥一眼,转身跑出厨房,去菜地里薅韭菜了。
家里的菜地,用的都是张天师和袁真人最新版本的化肥,长势极为喜人。
“师父。”
小于谦低着头。
“怎么了?”
姜星火有些诧异,于谦是没什么寄人篱下感的,也不是姜萱说的看上了谁家小女娃,每天有吃有喝有学上的,既没什么外界压力,更没到青春期,那孩子还能有什么烦恼呢?
“在大本堂被哪个勋贵家的小孩揍了?”
“也没有,同窗们都很友善。”
当贵族学校里只有一个平民小孩,而这个小孩还住在国师和荣国公家里的时候,友善是正常的。
姜星火很关注小于谦的心理健康问题,毕竟小时候的很多事情如果没处理好,是会影响到人的整个一生的。
他蹲下了身子,平视着于谦。
“今日怎么这般扭捏?有什么就说什么。”
小于谦有些沮丧:“上次师父讲过了选左还是选右的事情,我这几日想了想,始终做不到牺牲自己去挽救其他人,可我以前觉得自己人生的意义,就是成为文天祥那样的大英雄。如今自己又做不到,便觉得自己有些心口不一,不知道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嗯?”
姜星火愣了愣,没想到小于谦的烦恼居然是这个。
小于谦眨了眨眼睛,有些迷茫地抬头望向姜星火,似乎没有听懂他的话语。
“不是让你非要舍弃某件事,比如选择左或者选择右,但是人生有很多选择,并不仅限于‘左’或‘右’。”
姜星火顿了顿,又继续道:
“比如,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追逐自己的梦想,你喜欢画画,就努力练画技;你喜欢做饭,就勤加练习,你想功成名就,就勇敢争取。人活着,不必拘泥于世俗的条条框框,因为那些条条框框有时候你觉得很重要,但其实一打就碎,并不代表着什么。”
听了师父的劝慰,于谦恍惚地抬起头。
“我明白了。”
小于谦露出灿烂的笑容,像是一抹初夏暖融融的朝阳,照亮了姜星火内心深处最柔软的位置。
姜星火微微弯腰,揉了揉他的脑袋,温润的嗓音轻缓地道。
“小子,我知道你不甘平凡,但是你现在还年幼,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学习,等你到了可以决定自己乃至身边人命运的年纪,再去做决定也不迟。”
于谦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抿紧嘴唇,没有说话。
姜萱端着割好的韭菜走了进来:“你俩聊啥呢?”
“没什么。”
姜星火淡淡道,将小于谦拉出厨房。
“你还是没明白。”
“他不是一般的小孩,你糊弄不了他。”
穿着麻衣的袁珙正在拿着罗盘,认真地测量着院子里的风水格局,他并没有听到姜星火和于谦之前的对话,只是凭藉人生阅历,就从于谦脸上看到了不加掩饰的沮丧,于是随口说道。
“不过小孩子确实不能想太多,早慧折福,你在大本堂就有几个同学,跟小人精似地,瞧着不像是长寿的样子。”
听着袁珙意有所指的话,姜星火微微一怔,是在说朱瞻基吗?
朱瞻基确实能看出来早慧,也确实不长寿。
朱瞻基当然是个好孩子,但堡宗实在不是个东西,而历史线这种东西,如果动了堡宗,堡宗未出生,那就意味着以后姜星火预知的历史线关于皇帝的,将全部失效。
而这也就意味着,不管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谁当皇帝,后代的历史线都是不可预测的了,不存在谁的后代好谁的后代坏的问题。
这也是姜星火对于朱棣的决断没有任何意见的原因。
既然以后的历史线不可预测,那就谁行谁上。
“可是我确实想不明白。”
小于谦变得愈发沮丧了。
“你想不明白什么?”
“人生的意义。”
袁珙哈哈大笑只是吟了一首苏东坡的诗:“庐山烟雨浙江潮,未至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小于谦似懂非懂,姜星火则干脆告诉他。
“袁真人说的不对,体验主义,或者说‘人生的意义在于体验’这个观点是错的,人生的意义不在于此。”
“那什么是对的?”小于谦已经彻底懵了。
姜星火看向了小于谦:“你真的想知道?”
“嗯。”小于谦很用力的点头,眼里满怀希冀。
姜星火想了想,复又说道:“这样吧,等吃饭的时候,你先去问问其他人,他们的人生意义都是什么,我再告诉你我的答案。”
就在几人站在第一进的院落对话的时候,用来走人的侧门传来了“砰砰”地门环敲击声。
姜星火打开门,正是隔壁徐家的两个小丫头。
娴儿和蓉儿一个流着鼻涕,一个举着小风车,兴奋地看着他。
“姜先生好!”
“你们这是?”
“我们送了萱姨一只猫,她说要请我们吃饭!”蓉儿抢答道。
“喔,那进来吧。”
很明显,两个小丫头不喜欢魏国公府的饭菜,也不太喜欢那里压抑的气氛,隔三差五就往这里跑。
“你们小姑呢?”姜萱隔着厨房的窗户问。
“小姑刚才在画画,现在在接待客人。”
魏国公和定国公暂时还没分家,所以最近总是有许多的客人登门拜访。
在这里终于没有人管她们玩小风车了,娴儿“嘿嘿”地举着小风车绕着菩提树跑,终于把打坐的老和尚给吵得睁开了凶狠的三角眼。
“姚爷爷你醒啦。”
娴儿笑嘻嘻地对姚广孝说道:“接着睡吧,还没到吃饭的时候吶。”
姚广孝没有跟小孩子计较的兴趣,默默地起身来到了饭厅。
他看到了小于谦正在张胖子身前好奇地问:“张真人,你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张宇初搓了搓手指,义正严词地答道。
“——重振道门荣光,吾辈义不容辞!”
见姚广孝走进来,小于谦又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姚广孝吐出了两个字:“屠龙。”
说完便施施然地坐在了椅子上等吃饭。
娴儿和蓉儿的人生意义目前就是玩,还暂时理解不了于谦的痛苦。
姜萱每天忙忙碌碌,念完书就做饭,觉得自己比在乡下过得充实得多,没时间思考人生意义的问题。
于谦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直到来接娴儿和蓉儿回家吃饭的徐妙锦无意间给了他一记灵魂暴击。
“所以会不会是因为太闲了?你可以学学她俩。”
蓉儿赞同道:“对呀!我们就不想这种问题。”
娴儿只是抱着徐妙锦的胳膊撒娇:“我不要回家吃饭。”
“你这么说不对。”姜星火从前院的井里捞起来一个冰镇西瓜,替于谦反驳道。
“小孩子这时候就是该玩的年纪,天天想些人生意义有什么用呢?”
徐妙锦一手牵着一个小孩往外走,回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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