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次又一次验证过的事情,姜先生,总是有办法的。
坐在锦墩上的姜星火站起身来,只说道。
“陛下可发《祈雨诏》。”
朱棣看着神情中满是自信的姜星火,不知怎地,也被感染了起来,仿佛祈雨成功就在眼前。
朱棣问道:“何日祈雨?”
姜星火的袖中,放着一份由卓敬与钦天监相关官员做出的祈雨时间表,几个日子,已经被圈定好了。
“三月初九,东郊大祀坛。”
很快,一纸诏书内容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南京城。
“自春以来,未降甘泽。
从来但以过时无雨,始议祈祷,及至降洒,已似后时,今虽未旱,亦要沾洽。
朕遣国师,三月初九,东郊祀坛,精诚祈祷。”
随着永乐帝《祈雨诏》的发出,对于百姓来说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国师姜星火,当众登坛作法已成定局。
国师的祈雨能否成功,在整个南京城里,从市井无赖到洗衣大娘,不同的圈子中,都已经成为了讨论热度最高的话题。
跟朱棣等人对姜星火抱有较大信任不同,这些吃瓜群众,对于国师作法祈雨能否成功,并没有抱有多少期望。
原因也很简单,国师在封建迷信这块,并没有表现出足以让人信服的道行来。
在大家的印象里,谪仙人是什么样子?
那肯定得风姿卓然、仙气逼人啊!
最起码得会点能给大家伙展示一下不同的法术吧,就像是北宋国师,神宵派掌教林灵素那样,怎么也弄出两手像模像样的雷法。
国师,怎么可能是个不会法术的凡夫俗子呢?
而且如果国师真的有向老天爷祈雨的本事,何至于还在传闻中,一度沦为阶下囚?
所以,按照市井小民们的观点看来,所谓“世外高人”,无非就是自诩出来的骗子罢了。
当然,在大多数情况下,骗子和高人之间,其实也就是隔着一层窗户纸。
只要你不能把它戳破,那么他就是真正的高人;反之,就算是骗子,你也奈何不了他分毫,这种“骗子-高人二象性”的情况在这个时代尤其明显。
《西游记·车迟国大圣显法》这个不知道是从谁那里誊写的话本流传开来后,民间这种倾向于国师是个话本里虎力大仙那样三脚猫道修的观点,开始变得愈发有市场了起来。
毕竟,隐喻谁不爱呢?
我们说的是话本里的车迟国国师虎力大仙,我们可没说是你大明国师姜星火哦。
嗯,如果他们知道,这话本就是姜星火自己写的,还不知道会作何表情。
当然,除了这种看热闹的乐子人,也不乏有冷静分析,不太相信法术的吃瓜群众。
但这部分人,也不太看好姜星火。
他们之所以对国师失去希望,除了国师本身看起来没啥真材实料外,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祈雨拖延的时间严重不足!
没有法术不要紧,拖总会吧?等老天爷自己下雨不就行了?怎么这么实诚呢,说的是三月,三月二十九也是三月啊,非把自己逼到三月初九。
如今距离三月初九,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二十天的时间了!
所以,不管是从法术水平出发,还是从老天爷下雨的实际可能出发,南京城的百姓们,都是不太看好姜星火的。
“这国师,未免太狂妄自负了吧!”
“可不是嘛,连多等几天看看老天爷自己下不下雨都不愿意等……呵呵,这次的祈雨之事,估计悬了!”
“哎……可惜了!”
“是啊!这几日,咱们街头巷尾讨论的厉害,但是没几个人相信国师能够祈雨成功!”
“估计是陛下给的压力吧,国师总不敢枉顾陛下的旨意,恐怕……唉,这次祈雨,看来是无疾而终咯!”
“看来又要旱一个春天喽,不知何时才能下雨。”
“祈雨不成也好,皇帝本来就是被这江湖骗子给骗了,伱们还真以为他是什么世外高人啊?”
“就是,骗骗别人就算了,谁自己信了才是傻子。”
……
各种流言蜚语纷至沓来,当下似乎任何其他事情,包括松江府大规模的抗议,都无法阻止京城里的人们讨论祈雨这件事。
稀奇古怪的议论,充斥在街道两旁勾栏酒肆、饭馆客栈、茶寮画舫里面。
虽然每日里茶余饭后,大家谈论起来的焦点主角,始终是那位国师。
但是该说不说,大家心底里,其实并没有对国师报太大希望。
毕竟,国师年纪小,又没见到什么能耐,实在是让人相信不起来。
若是个七老八十的老道士,或许还有人信。
所以,这次祈雨之事,除了少部分了解姜星火计划的人外,几乎没有人整的相信国师能够成功。
——————
时间来到三月初九。
天色略微有些阴沉,空气中闷热难耐,最近几天,一直是这个状态。
而天穹中乌云遮住了太阳,将阳光尽数挡住,只留下熹微的光,令气氛愈发显得压抑。
“今日没有去东郊大祀坛吗?”
驸马梅殷端坐在牢房里,抬眼看着前来探望他的朱棣,他的狱友景清,已经被提前带走了,按理说,今天皇帝最关注的事情,应该就是国师的祈雨。
虽然祈雨时间是在下午,但是皇帝也该早早过去了。
朱棣没有回答梅殷的问题,而是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
当听到朱棣的话语时,梅殷的神色异常平静,甚至平静到,朱棣怀疑他早就料到了。
是啊,他怎么可能料不到呢?
这位梅驸马,一向聪明,一向骄傲,怎么可能会想不到后果呢?
“灵璧决战之后,建文那小畜生已然回天乏术,朕给了你第一次机会,用给太祖高皇帝进香的借口,从淮安借道,想着你顺势降了,朕给你封个国公也未尝不可。”
“可是你呢?”朱棣兀自冷笑。
梅殷平静道:“我让人割了你使者的耳鼻,留下嘴巴,让他回去告诉你,藩王回京进香有禁令,不遵者,不孝也。”
“朕绕开淮安渡江登基,给了你第二次机会,让你率军归降,你呢?”
梅殷振衣而起,直视朱棣:“为建文帝发丧,追谥孝愍,上庙号神宗。”
“大姐(宁国公主)跪下来求朕,朕原本答应了她,不杀你,所以给了你第三次机会。”
朱棣的双手,交迭拢在了一起,语气中的寒意,似乎都要从牙缝中冒出来了。
“但现在,朕改变主意了。”
“朕欲变法维新,强国富民,你竟然指使你在当山东学政时的学生,现在当了国子监博士的人,与几个监生秘密谋划,挑动国子监生员作乱,你该死!”
朱棣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盯着梅殷:“朕这次要让你死的明明白白,死无葬身之地!”
梅殷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知道吗?我更恨我自己。”
梅殷抬起头来,目视朱棣,咬牙切齿道。
“我恨我自己不能遵奉先帝遗诏,锄奸讨逆!”
“我恨我自己枉受托孤军力不济,愧对幼主!”
“我恨我不能亲手拔刀杀了你这,篡国逆贼!”
朱棣恨梅殷三番五次不识抬举,梅殷他自己何尝不恨自己呢?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对方,但现实却逼迫着他活下来,并且继续存在于世上。
朱棣的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他挥了挥手。
“带走,朕要让你亲眼看着,国师是怎么祈雨的!让你看看,你阻止不了朕的变法!”
很快,就有人架起梅殷的两条胳膊,把他带离了牢房,梅殷临行前放声大喝。
“朱棣,你是万古不易的贼!”
“天道唾弃,祈雨绝无成理!”
风起
朱棣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着。
刚才梅殷所言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就如同千万根钢针般扎在他心上,疼痛难忍。
自己对梅殷、景清这些人如此仁慈,如此宽恕,为什么换来的只有背叛?
朱棣的双拳攥紧,骨节咔咔做响,一股愤怒和杀戮的冲动,充斥在他的脑海里。
这种事情,他不愿再发生,他绝对不容许有任何人忤逆于他!
“传朕旨意,梅殷罪行昭彰,择日处斩!”
“另外,加派兵士严守东郊大祀坛,防备贼人作乱!”
——————
正午时分。
从魏国公府里出发的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驶出城门,直奔东郊。
此刻,东郊大祀坛周围方圆十余里,用夸张的修辞手法说,能下脚的地方,都站满了人,全部都在翘首以盼。
这些人里男女都有,有五六十岁的老翁;也有二三十岁的青壮;甚至还有七八岁的孩童……
而这群人,除了极少部分朝廷派遣来的观礼祭祀的官员们,就是从整个南直隶广大范围内,四面八方赶过来的百姓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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