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为什么在明代前后以及西方的大航海时代有那么多蹲点的海盗?譬如五峰船主汪直,又譬如郑氏父子等等。
便是因为,这个时间段,世界上所有往来于西欧、阿拉伯、天竺、华夏之间的商船,都只能沿着海岸线走,依靠前人探索出来的稳定航路和补给点来确保自己不会迷失于大洋中。
姜星火说道:“测量经度的办法,倒也不是没有。”
“哦?还请姜先生细细说来。”
“一天是十二个时辰,没问题吧?”
几人齐齐点头,这个没问题。
“而之前我们说过,地球是在自转的,也就是说,一天转一圈,那么每个时辰,就是三分之一个直角度数(30°),而我们只需要通过两地的日晷来判断时间差异,就能在陆地上获得知道比较粗糙的经度差异了,通过反复地测试,最终能以穷举法的方式,在大明的国土上获得。”姜星火说道。
“便是说,如果南京是正午,说不得成都还是上午没到正午,也就是测时间差就好了?”郑和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姜先生,在陆地上可以这么慢慢测,错了也不要紧,毕竟城池都是固定的可是海上漂浮不定,该怎么来判断经度呢?”
“月距法。”
看着红脸的汉子,姜星火轻轻地吐出这三个字。
而随着不经意间看对方撩起长髯,姜星火的心头却有了些许猜测。
这人,怎么这么对航海感兴趣啊
不过姜星火也无暇细想,继续道:“所谓月距法,就是利用月亮的移动来测量经度。因为月亮在天空中的相对位置每时每刻都在改变,大约每半个时辰移动一个月亮直径的距离。所以只要在两地分别观测月亮,准确记下它移动到某个位置的时间,就能算出两地的经度差。”
“而这,只需要一个《大明星空志》,也就是一个完整的星表,有完善的背景星图用来当月亮的背景参照物,就可以记录月亮等星体的固定移动规律。这便是‘月距法’的基础,计算月亮在某个时间走到了哪颗星星中间,就可以作为出发地时间的参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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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下,卓老头不由地在心头感叹。
“经天纬地之才!”
这几个字不是用来形容的,而是字面意思。
从洪武朝的风风雨雨中走来,卓老头从来没有见识过,世界上竟然真的存在这般有才华之人。
不仅脑海中的想法堪称是天马行空,不拘一格。
而且对于各种事物的本质和原理,也有着相当高超的认知与掌控能力。
在卓老头看来,姜星火这颗聪明绝顶的大脑,简直就是一部智慧无穷的宝藏,可以让人轻易的找到苦求不得的答案。
“老先生,您怎么了?”
看着身边陷入沉默的卓老头,姜星火有些疑惑。
“哦,没事儿,咱们接着讲。”
回过神来,卓敬摆摆手。
“好的。”
姜星火点头随后继续问道:“地球仪上关于如何定位,也就是经纬度的测定已经讲完了,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现在就下课了。”
说罢,姜星火打了个哈欠,暗示自己已经困了。
没办法,物理学和数学,确实容易催眠。
姜星火低头看着地上列出的一串公式,自己都觉得看的有些晕。
不过姜星火认为,这节物理课的意义还是很重要的。
原因无他,如果想要给予程朱理学致命一击,那么姜星火认为,在“宇宙观”这个角度入手,是比较恰当的。
为什么?
因为程朱理学的宇宙观,是没法实证的。
换言之,都是空想出来无法证实的。
而我的学说,宇宙观能够证实,自然就远远强于你这种宇宙观不能证实的。
还是那句话,实践才是检验事物道理的标准。
我的道理摆在这里,大家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
你的道理又在哪呢?
存在于虚无之中的天理吗?
抱歉,我看不到耶。
然而,然而,明明郑和自己托着长髯的手都麻木了,此时竟然还有心情继续问问题!
姜星火困得脑瓜仁疼,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准备回答。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姜星火叹了口气:“你且说罢。”
郑和大约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真的最后一个问题了。”
“那便是说。”郑和小心翼翼地欠了欠身子,“即便能在海上知晓具体的纬度和基本准确的经度,又该如何确定自己到哪了呢?”
郑和非常关心这个问题,之所以郑和要冒着身份暴露的风险,继续问这些有关于航海的问题,就是因为这些问题,很可能能在危险的时候,救他的命!
这一点都不夸张。
波涛万丈的海洋里,定位,比什么都重要!
而偏偏郑和出海,至今用的还是色目人做领航员。
也就是说,航海定位这种核心技术,还不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至少需要几次远洋的磨练,禁海多年的大明远洋舰队才能做到彻底熟悉航路。
所以,作为大明远洋舰队的实际负责人,郑和对此,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上心,哪怕此时的他的手都已经举麻了。
听到这个问题,姜星火也不由地捏了捏眉心,反问道:“现在航海,是怎么测算速度的?”
郑和如实说道:“用的是流木法。”
“说说。”
姜星火也不是全知全能,对于华夏古代远洋航海技术,有些还是不太了解具体原理的。
经过郑和的一番解释,姜星火方才明白过来,这个“流木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流木法”最早起源于三国时代,那时候吴国的海船就已经能抵达万里石塘一带了,随船的人写下过《南州异物志》一书,书中有这样的记载:在船头上把一木片投入海中,然后从船首向船尾快跑,通过看木片是否同时到达,来测算航速航程,也就是“流木法”的雏形。
而到了如今的大明,用的还是这个古老的办法,只是稍作改进而已,便是说把一昼夜划分为十更,靠燃香来计时,还是把木头扔进海里,然后人跟着跑,如果同时抵达就算标准,而如果人先到叫不上更,木片先到叫过更。
每一个更的距离是五十里(也有说法为六十里),如此一来,自然可以算出船只在海洋上的航速和航程。
“流木法”的优点是能够计量路程和测算速度。
缺点是有点废人。
听完后,姜星火沉吟剎那说道:“先提个意见。”
“姜先生请指教。”
“指教倒也谈不上。”姜星火苦笑道,“伱不觉得这个测速方法有点废人吗?而且,若是海浪大怎么办?木板或者木块、木片之类的,一个浪不就给打没了?总不可能一直都是风平浪静让你观测吧。”
郑和也有些无奈,只说道:“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也没有太好的改进办法。”
“可以用绳结法。”姜星火说道。
郑和闻言一愣,绳结法,是个什么东西?
若是姜先生所提的这个绳结法,能避免流木法无法适应复杂海况的弊端,那可就太好了。
毕竟,船上能折返跑的人有的是,但是木头在复杂海况中无法顺利从船头飘到船尾,才是流木法的最大弊端。
因此,郑和从心里非常期盼,姜先生能够提出一个更好的办法。
“第一个,就是不需要用线香来计时,用沙漏就可以了,不一定用琉璃沙漏,其他也可以。”
说起沙漏,在华夏古代又称“沙钟”,制造原理与水滴漏刻大体相同,同样是根据从一个容器漏到另一个容器的数量来计量时间。
而之所以有了水滴漏刻还要发明沙漏,就是因为在北方冬天天气寒冷,漏刻根本用不了会动辄结冰的缘故。
此时的大明,不仅有沙漏,而且有制作非常精良的品种,叫做“五轮沙漏”,乃是洪武朝的中书舍人、台阁体的先导者、明初书圣詹希元所发明。
这种“五轮沙漏”的流沙从漏斗形的沙池流到初轮边上的沙斗里,驱动初轮,从而带动各级机械齿轮旋转,最后一级齿轮带动在水平面上旋转的中轮,中轮的轴心上有一根指针,指针则在一个有刻线的仪器圆盘上转动,以此显示时刻,这种显示方法几乎与现代时钟的表面结构完全相同。
除此以外,詹希元还巧妙地在中轮上添加了一个机械拨动装置,以提醒两个站在五轮沙漏上击鼓报时的木人。每到整点或一刻,两个木人便会自行出来,击鼓报告时刻。这种沙漏脱离了辅助的天文仪器,已经独立成为一种机械性的时钟结构。
呃其实联想到朱元璋怒砸琉璃天文仪的事情,也能想到这位爱搞发明的仁兄是什么结局。
——被老朱给噶了。
哦对了,詹希元还有个弟子,叫解缙。
总之,大明是有沙漏的,而且有很好的沙漏,这一点毋庸置疑。
“第二个,也就是绳结法本身,便是说用沙漏计时的同时,把绑着涂色三角形木板的绳子扔到海里,绳子每隔一个固定的距离就打个结,同时绳子的另一头绕在纺锤状的收纳器里面,随着船只的前行,绳子不断从收纳器里面出来,从水手的手心里通过而随着固定时间的结束,水手把这段固定时间里通过他手掌心的绳节数量报告出来,这个数字除以沙漏流逝的时间,得出来的就是航行速度。”
“如此一来,计算者得知这个速度后,再根据航行的方向,就可以在海图上标明船只现在的位置了。”
若有所思地看着红脸大汉,姜星火说道。
“同样,这个固定的绳结法,也可以用多少节为一个固定的里程,这样在地图上,也就可以划定经纬度了。”
郑和至此方才明白过来,却是激动的面色愈发涨红,连连冲姜星火示意感激。
姜星火的办法,虽然听起来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对于郑和来说,却无异是解决了一个巨大的现实困扰。
毕竟,“流木法”跟“绳结法”之间的实用性差距,只需要听过一遍的人,都能体会出来。
“绳结法”不仅可以稳定地计量路程,而且可以无视大多数普通海况,从此以后小风小浪郑和也无所畏惧了。
一想到自己得到了姜先生的指点,从此以后就可以率领天下无敌的大明舰队纵横四海,郑和的心里就越发激动了起来。
姜星火总结道:“星空无垠,大海无际,但我要说的是,只要我们用科学的方法,就一定能做到一些在传统观念里做不到的事情。”
姜星火看着天空,一时有感而发。
“虽然人都要顾全眼下的苟且,可总不能忘记梦中的星辰大海啊。”
“下课吧!”
几人起身,而卓老头的心思,则飘到了另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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