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之于民可以,用之于民没门。
“哎。”
夏原吉长叹了口气,唯有轻轻摇头。
能让国家的税收,真正用来造福百姓,当然是他这个财神爷的心愿。
可如今看来,这个心愿,是注定无法实现的。
或许在遥远的未来,姜先生讲的这些,能够实现吧。
而隔壁密室里的两位尚书。
听到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句话。
也是肃然起敬。
虽然,他们还是有些不认可,姜星火说他们的观点浅薄。
可当姜星火说出这句通俗易懂却又内涵深刻的话语时,但凡心中还有良知的官员,又怎能不被触动呢?
“说得好。”蹇义叹道,“可惜,却是空中楼阁,无法实现。”
茹瑺也是一时默然。
姜星火讲到这里,看着这位秋先生的反应,他却忽然失笑,也是醒悟了过来。
“却是我荒唐了,既然是封建王朝,当然也无所谓什么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不过是竭泽而渔、威福自专罢了不过呢,这里还有个说法。”
“姜先生且说来。”
本来还为“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实现不了有些感怀的夏原吉精神一振,认真道。
姜星火道:“那就是其实税收这件事,即便做不到用之于民,但取之于民,也是有一个无形的限度的。”
“这也是为什么说你刚才对收税的认知浅薄,便是认知不到税收的本质。”
“嗯,这就从税收含义,涉及到了税收的本质。”
姜星火这次也没有提问,而是娓娓道来。
“我要告诉你们,税收的本质,其实是‘博弈’。”
‘倭寇分银’博弈模型
听到这句话,夏原吉的眼神中流露出了浓厚的兴趣。
在他的印象里,姜星火似乎并不会说一些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
所以,哪怕刚才姜星火自己也摇头失笑,但夏原吉还是认为,姜星火说的那套‘三次分配’的机制,应该还是会在之后的内容中出现,而且是起到关键作用。
夏原吉的心思按下不表,他问道。
“博弈,是指的手谈吗?”
姜星火微微一怔,方才反应过来,手谈就是下棋意思。
“对,所谓的博弈,指的就是假定【绝对理性】的双方或多方,如同弈棋一样在一定的规则下,通过选择策略进行相博。而博弈的最终目的,则是让自己一方,获得最大程度的利益。”
夏原吉疑惑问道:“那为什么说税收的本质其实是博弈呢?”
“博弈,你可以理解成下棋,包含着五方面的内容。”姜星火阐述道,“第一,博弈的参加者,即博弈过程中独立决策、独立承担后果的棋手;第二,博弈信息,即博弈者所掌握的对选择策略有帮助的情报资料,譬如围棋定势和对局、打谱等;第三,博弈方可选择的全部行为或策略的集合,也就是棋手的棋路;第四,博弈的次序,即博弈参加者做出策略选择的先后,也就是落子的顺序;第五,博弈方的收益,即各博弈方做出决策选择后的所得和所失,也就是下这一步棋的得失与成败概率。”
“你们觉得‘税收’这件事,符不符合博弈的规则呢?”
就在夏原吉思索之时。
朱高煦插嘴问道:“姜先生认为,税收博弈其中一方自然是朝廷,另一方呢?”
“不止一方。”姜星火看着他说道。
“下棋的,不止一方?”
“嗯。”姜星火道,“朝廷,要同时一个人下两座棋盘上的棋。”
“一个棋盘,名为央地博弈。”
“另一个棋盘,名为国民博弈。”
这句话似乎点醒了思索之中的夏原吉。
蹲在地上的夏原吉抬头道:“我仔细想了想,如果这样理解的话,从中国历史的历朝历代税收来分析,确实存在着这两座棋盘;而且,税收也确实符合博弈的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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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
此时反倒是朱棣有些没听懂,他扭头问道:“税收,怎么跟下棋扯上关系的?”
蹇义和茹瑺刚刚交流了眼神后,蹇义答道:“如果按博弈(下棋)的五个内容来看,第一个,下棋的人,朝廷作为棋手,同时下中央与地方、国家与民众这两盘棋,确实是很不错的形容;第二个,博弈的信息,其实就是朝廷所掌握的田地、人口信息,也就是大明的‘两册’;第三个,棋手的棋路,也就是历代王朝的税制更化,大差不大都在这里打转;第四个,落子的顺序,也就是收税的力度;第五个,博弈的收益,也就是收税的收益和代价。”
这么一讲,朱棣倒是理解了。
“道衍大师,那这税收,倒还真成了朝廷跟百姓、朝廷跟地方的博弈了?这个观点,朕倒还真的闻所未闻。”
道衍却只是风牛马不相及地淡淡说道:“老衲已经隐约猜测到姜圣究竟要讲什么了。”
还好,朱棣对老和尚最近不太正常的思维已经适应了。
但道衍的这声“姜圣”,却让两位尚书惊疑不定了起来。
原本以为,夏原吉称狱中人为师,就已经有点离谱了。
没想到更离谱的在这呢。
圣人?
凭什么?
不过对方毕竟是道衍,两人虽然满腹疑惑也不好多说什么。
兵部尚书茹瑺只是好奇问道:“道衍大师猜到什么了?”
道衍看着他,笑呵呵地说道:“博弈当然有解,茹尚书猜猜,税收这个博弈的解是什么呢?会对大明造成什么影响呢?”
茹瑺被带的云里雾里,哪能跟得上老和尚直接跳过了中间步骤的的思路。
当即在脑海中推论下去,却是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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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星火用手指头,在有些湿润的沙田地上画了个简单的棋盘。
田田田
田田田
田田田
姜星火直白说道:“税收这个博弈,目前来看,是存量博弈何谓存量博弈?便是棋盘的边界,就是这么大,双方棋手,争得就是这块棋盘里的地盘。”
对于传统的封建王朝来说,确实如此。
因为税收,收的就是农业税。
而疆土就是这棋盘,北有大漠南有丛林西有高山东有大海。
天底下的田地,就是棋盘里的这一圈范围,总归是有定数的。
故此,田地的农业税产出,也是有上限的。
夏原吉看着棋盘,回想起当初讲的内容,有所醒悟,带着几分确定地问道:“姜先生的意思,是税收这个棋盘,其实可以做大?”
“是,不过不是现在提,还是要先说实际情况。”
姜星火继续道:“棋盘既然有限,我们把一个王朝的开局,视为在空旷的棋盘上落子,而它的对手,主要便是地方和民众,税收其实就是农业产出利益的争夺而这种争夺,随着时间的推移,谁占的地盘(税基)大,谁的气(持续收税时间)长,谁就能多活一会儿。”
“如果棋盘被占满了会怎么样?”朱高煦试探问道。
“王朝灭亡,推翻棋盘重来一局博弈。”
此话一出,密室中的两位尚书不由的惊骇地看着皇帝。
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
可更让他们出乎意料的是,不仅道衍的三角眼没睁一下,朱棣更是无动于衷,就像是没听见一样。
皇帝的这种表现,比姜星火的话语更令他们惊骇。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他们听过姜星火讲过的三观,那这时一定会说。
人生观和价值观彻底被颠覆辣!
作为至高无上的存在,皇帝听说这种什么王朝灭亡的话,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看朱棣这样子,也不像是被震撼到无法言语了啊。
所以,只有一个结论。
蹇义和茹瑺互相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皇帝,已经习惯了!
也就是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讲课内容,皇帝已经听麻木了、听习惯了,所以压根就不会有任何反应了。
而敢在朱棣这种脾气有一点暴躁的马上天子面前,说这些话还没被拉出去砍头,就已经足够说明这个姜星火的本事了。
上一个敢这么说的,族谱都被撕成封皮了。
带着这种惊讶,蹇义和茹瑺继续听了下去。
树下。
蹲着的三人继续讲了下去。
“既然是存量博弈,那朝廷和地方、朝廷和百姓,其实说起来是两座棋盘,迭在一起,是一座。”
“也就是说,这座存量博弈的大棋盘,不是两个棋手,而是三个棋手在互相对弈。”
姜星火又画了一个图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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