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只是表面上不在乎而已,自诩为孙武再世的他,如何能容忍自己带着一身臭名郁郁终老,从此再无施展才能的机会?
后世会怎么评价自己?只会纸上谈兵,实战一塌糊涂的赵括第二。
被永远地钉在史书上供后人嘲笑。
李景隆终于开口:“陛下会同意吗?”
见李景隆心动,朱高煦反而问道。
“这便是问题的关键了,这也是为何今晚俺会捅破这层窗户纸。”
“曹国公,你须得真切回答俺,不许诳俺,否则你后半辈子继续秦淮划船去你想领军出征海外,俺不一定能帮你做成,但一定能给你搅黄。”
李景隆面色一黑,他倒是真的相信,以朱高煦在军中的影响力,确实是能说到做到的。
真没想到,朱高煦平时大大咧咧,如今却在这藏了个心眼等着他呢。
怪不得,朱高煦今晚会主动捅破这层窗户纸。
“你且问吧。”
“父皇听了你的转述,对姜先生,到底是什么态度?”
李景隆沉默几息,开口说道。
“惊为天人,字面意思。”
朱高煦脱口而出:“曹国公你是说,父皇觉得姜先生,真的有可能是‘天人’?”
到了这个地步,李景隆若是心有不甘,后半生依旧想洗刷骂名做出一番功业,证明自己是“内战外行、外战内行”,那只能如实说了。
“便是如此,你听的这些东西,无论是白银宝钞还是大明国债亦或是其他的,陛下也是知道的,而就在不远的未来,恐怕这些事情都会成为现实。”
看着朱高煦有些惊愕的眼神,李景隆苦笑道:“你都不知道远在福建泉州船厂的马和,被连续派了多少活出使日本的使团已经准备好了,使团里全是谍子,压根没几个正经的礼部官员,就是为了找到石见银山和佐渡金山的具体位置。”
“而且,你以为陛下是怎么信的?道衍大师和袁珙袁真人,乃至龙虎山的张天师,全都推算过了。”
“结果如何?”朱高煦急切问道。
“袁真人不敢继续相面了,道衍大师的天王殿被雷劈了两半,张天师好像疯了。”
听了李景隆的回答,朱高煦一时呆滞。
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至少从神秘学的角度来说,既然当世最懂算命看相的三个人得出了同样的结论,那姜星火几乎坐实了‘天人’的身份。
朱高煦调整了一下心情,方才继续问道。
“那姜先生出狱后,陛下打算怎么对待他?”
“听说是打算拜为国师。”李景隆在跟朱棣私下召对的时候,隐约听到过朱棣的这个意思。
如今他跟朱高煦既然已经在出海作战这个命题上达成了一致,成为了短暂的盟友,那么自然也就无需顾忌什么了。
朱高煦复又问道:“光是拜为国师吗?不做事情的吗?”
“当然要做事情。”
李景隆猜度道:“我个人推测,眼下摊役入亩陛下已经亲自在江南推动;攻伐日本或许需要姜郎,也或许不需要;可其余的诸如白银宝钞的改制、化肥和轮作套种的推广使用、对西洋的殖民扩张等等,都是非得姜郎不可的,毕竟,这些东西除了他,几乎没有人了解的更详细。”
朱高煦连连点头,而李景隆说到这里,忽然顿住,而后又补充了一句。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天大的事情只有姜郎才能做成。”
“什么事情?”
李景隆想起了朱棣曾经私下跟他说过的话,还有道衍哪方面的态度,不确定地说道。
“或许,陛下有推翻或限制程朱理学的想法可尊崇程朱理学、开八股取士,也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祖制。”
说到这里,李景隆忽然失笑,是他想多了。
什么祖制不祖制的。
朱老四当皇帝,本身就是对祖制最大的违反。
既然如此,朱棣如果想要打击被培养起来坚决拥护建文帝的那群江南士绅阶层,那么从打击他们的思维武器程朱理学入手,简直就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了。
而朱高煦不读书,自然不知道想要推翻历经无数代大儒,耗费二百年时间建立的、近乎完美到逻辑上完全自圆其说无懈可击的程朱理学,到底是个成功率如何微乎其微的事情。
朱高煦反而认真点了头:“姜先生只要想做,自然可以做到,推翻程朱理学而已。”
李景隆叹了口气,放下了想要跟他解释一二其中难度的想法。
也不知道对方是对他的姜先生太有信心。
还是压根就是夏虫不可语冰。
朱高煦此时也清楚,既然父皇朱棣如此看中姜星火,那么自己想把姜先生收入囊中作为谋主,肯定是不可能的了。
朱棣想要的人或物,他争不了。
于是反而放下的朱高煦,笑着畅想道。
“主持大明宝钞向白银宝钞过渡的更化、在大明全国范围内推广化肥和轮作套种、统筹下西洋对外殖民扩张嗯,还有一件推翻程朱理学的要事,如此说来,姜先生出狱后,应该挺忙碌的。”
李景隆想到姜星火如果出狱后,当真知道了这一切。
知道他每天在给皇子和国公讲课,知道皇帝和皇子、大臣们在隔壁偷听。
姜星火的表情,恐怕会非常精彩。
“哈哈,若是姜郎真的知道,他已经被安排上了这么多的事情,而以后的六到八节课里,他所有指点江山提出的举措,大部分都要由他来亲自主持落实,真不知道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朱高煦也有些忍俊不禁。
“就像是自己挖坑越挖越有干劲,觉得这坑跟自己没关系,结果最后得知,是给自己挖的坑?”
两人念及此处,放声笑了出来,只要一想到无所不知的姜星火,此时定然是万万想不到这个结局,给自己挖的坑都得自己去一个个填上,那可真是太令人愉悦开心了。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而这一失足,就能让姜星火后悔到捶胸顿足,后悔自己为什么非要在诏狱里指点江山。
他以为指点江山又不会改变什么。
可他指点完,江山就真的改变了。
大明在税收制度上,取消了徭役,等到征伐日本结束,获得了石见银山后,就将以此为基础确立白银单轨制;利用大明国债抬升宝钞币值,回笼宝钞建立白银宝钞体系;推广化肥和轮作套种制度,为人口大规模增长恢复国力奠定基础;同时殖民海外,为日后的大明舒缓人口压力,同时反哺本土农业。
一个新的“日不落”帝国即将冉冉升起。
凡日月所照之处,无论海陆,皆为大明疆土。
而这一切的最初动因,就是姜星火在诏狱里闲的没事指点江山。
听他指点江山的,又恰好是大明帝国的最高决策层。
由此,世界线开始产生了巨大的偏移,这种蝴蝶效应不仅体现在谷王提前谋反上,更是会深远地影响很多人和事,继而彻底偏移到历史修正力都无法阻止的地步。
等到姜星火出狱的时候,他就会惊讶地看到,南京城的街头贴满了发售第某某期大明国债的告示,百姓的徭役被取消,田间重新散发出了活力,同时大明再使团探完路后,重新拿回了济州岛,占据了对马岛,已经准备发动对不臣之国日本的讨伐。
就在李景隆和朱高煦两人期待,姜星火知道这一切后的那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时。
远在千里之外泉州造船厂的马和,却正在对着夜色中的海风骂娘。
新狱友注意出厂时机
此时,距离姜星火的上一次讲课已经过去了三天,而朱棣是在那天晚上从苏州府回到南京城的。
所以,签押着皇帝印玺的诏书,经过驿站两天半的加急传递,已经送到了位于泉州造船厂的马和手里。
皇帝又给了他两项新的任务,以及一份奖励。
为什么说又呢
因为马和最开始被派的活计,是为下西洋督造大批船只。
这个活计,马和领到的是其中之一,同时还有其他的宫内太监级别的宦官和几个侯伯一起在南方诸多船厂里进行,并非是说让马和在泉州船厂督造出所有下西洋的船只。
从任务难度上来说,没什么难度。
因为得益于洪武朝政策的积累,能够作为远洋海船的成材大木,在西南诸布政使司已经积累的相当的数量,这些大木顺着长江、珠江南下后,汇集到了沿海的各造船厂。
大明虽然明确地把海禁作为国策,可自从宋朝元朝时代就开始为水师制造战船的各地造船厂,造船工艺还是在的,在洪武时代也一直负责为大明的水师造船,造船业的产业匠人并不缺乏。
故此,马和在泉州的日子,还算过得清闲,每天去造船厂看看进度,以自己的身份负责协调一下各方所需,便也罢了。
而很快,不知道皇帝抽什么风,竟然想去打日本,于是作为皇帝心腹,马和接到了第二个命令,那就是协同水师扫荡福建、浙江沿岸的倭寇,是的,就是倭寇。
倭寇这东西,最早并非是从幕府时代开始出现的破产武士演化成的浪人,而是早在日本的南北朝对峙时期就已经出现,他们漂洋过海,与大明的海盗勾搭在了一切。
而皇帝的第二道命令也不出意外,那就是尽量抓获更多的倭寇,收集日本国内的情报,包括各地的大名、地形、兵力、人际关系、社会习俗等等。
于是,东南沿海的倭寇就遭了殃。
马和与水师的将领出海把所有已知的的倭寇据点全部扫荡一空,在倭寇里俘获了数量相当可观的日本浪人。
通过筛选这些浪人杂七杂八的口供,也大概对日本此时国内的情况,有了一个了解。
首先是大明沿海的倭寇组成,是由汉人海盗、朝鲜半岛的贱民阶层以及漂泊民、退居海外的方国珍残部、因南北朝内战而产生的日本浪人组成。
其次是日本的国内情况,大明之前交往沟通的,是日本的南朝,也就是“大觉寺统”,当时的征西将军怀良亲王冒充了日本国王,这一点朱棣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而获胜的是北朝,也就是“持明院统”。
眼下在日本一言九鼎的,是室町幕府第三任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满。
正是足利义满,率军重新统一日本,在巨大的军事压力下,南朝的后龟山天皇还幸京都,向北朝的后小松天皇进行让国仪式,授予神器,实现南北朝统一,如此室町幕府成为支配全国的统一政权。
而在十年前,足利义满就已经把征夷大将军的名位交给了儿子足利义持,自己出家为僧,但集公家武家权力于一身的足利义满,依旧在实质上统治着日本。
在大明这边靖难之役南北两军开片的同一年,足利义满制服了日本国内最后一个反对他的强力大名大内弘义,使其权威无限增高。在经济方面除繁荣本国商品贸易外,他也努力发展明日贸易。
在去年也就是建文三年(公元1401年),足利义满遣使祖阿与肥富赴明,在国书中奉大明为正朔,向建文帝称臣纳贡,建立明日贸易关系。
今年新皇帝登基没来继续称臣纳贡,所以成了朱棣口中的“不臣之国”。
除此之外,便是日本此时的国内庙堂经济情报。
庙堂上,足利义满的室町幕府在诸国置‘守护’和‘地头’,他们一方面拥有裁判诉讼、处理无主田地、征收税款、催促兵役的权利,同时不断侵吞庄园,将领国的国人变成自己的家臣团,目前经过四代幕府将军后,已经演化成了‘守护大名’,因为中央与地方的根本矛盾,与室町幕府日渐疏远,产生了自主性。
经济上,由于室町幕府对守护大名的统治力较为有限,所以其经济主要来源于分散在各地约二百余处的直辖地‘御料所’,由幕府将军的近臣们负责管理,代征‘年贡米’、‘年贡钱’作为幕府将军家的生活费用与负责人的俸禄。
虽然幕府将军在需要用钱的时候,也会向诸国的守护大名课税,但他们只会选择性听命,因此不得不在京畿内的交通要道设‘关所’,征收‘关钱’(过路费),或在渡口收取‘津料’(关税),并且对京都内外的‘土仓’(当铺)与‘酒屋’(酒坊)课征杂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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