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街道两旁,经典的石灰岩建筑静静矗立,巴洛克风格的立面和繁复的雕塑讲述着过往的故事。
鹅卵石铺就的路上,行人衣着各异,从贵族的华服到平民的朴素衣裳,每个人都是这幅时代画卷中不可或缺的一笔。偶尔有其他马车驶过,扬起轻微的尘土。
忽然,一队开路的骑兵护送着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驶入了这里,来往的行人纷纷躲避,街头混混嘴里咀嚼着烟草,眼睛死死盯着那辆以金色的纹饰与青铜雕刻装饰的深色木质马车,他知道这里面肯定端坐着某位皇室的大人物,但他没有猜到的是,今天陪同国王出行的还有巴黎警察总长亨利·日索凯。
马车的窗户半掩,透过它可以依稀看到国王正与坐在对首的警察总长进行着密切的交谈。
或许是因为日索凯并非出身于警务系统,或者更准确的说,他是在七月革命后才被空降到大巴黎警察厅担任最高领导的。
因此,这位警察总长身上既找不到亚瑟这样专业警察的职业气质,也找不到维多克那样街头起家的混混警探那样世故圆滑、随机应变的机灵劲。
即便他身姿挺拔,一身典型的法兰西警官黑袍,胸前佩戴着象征荣誉的勋章与荣誉的象征,头戴着标志性的高筒礼帽,然而挂在胸前的怀表金链与放在腿边的手杖还是说明了他的另一重身份,除了巴黎警察总长以外,他还是个银行家。
日索凯的表情专注而又严肃,他显然正在向国王汇报着目前巴黎城中的重要治安情况或是从各种渠道汇总来的最新情报。
对于日索凯来说,仅仅是巴黎警察总长并不能满足他的胃口,他还想要到更高处瞧瞧,而国王正打算更换内务大臣的消息则给了他一些小小的希望。
日索凯展开手中的文件,一板一眼的向国王路易·菲利普汇报道。
“今年开始,由于经济形势的逐步好转,聚集在大街上闲逛的人群已经显著减少。不过,大巴黎警察厅暂时还不会放松对于此类人群的监管。
因为即便这样的人群最开始不超过五个人,但很快就膨胀起来。如果我们的警员不能及时赶到,那么半个小时或一个小时之后,下午五点或者晚至半夜,形势就会很快演变为一场小规模的骚乱。
根据我们的线人报告,在每一起暴乱的背后,都能看到这个煽动性组织的身影。他们竭尽全力挖掘每一起暴乱的潜力,试图将粮价骚乱或是同情波兰人的***演变为大规模起义。
去年试图纵火焚烧巴黎圣母院制造骚乱的罪犯康特赖希也承认,他具有quot人民之友和人权协会quot的背景,并且直言不讳的坦诚自己的职业便是quot暴乱分子quot。
但相较于去年,由于大巴黎警察厅对去年发生的霍乱疫情与6月巴黎***的成功处理后,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个致力于推翻王朝统治的反动组织quot人民之友和人权协会quot已经名存实亡了。
这帮共和派从来都没有准确地估算过自己的数量,他们希望很多人加入进来,他们相信他们的战友有几十万人之多,但第一声枪响后,那些旁观者便会散去,他们的人数便只剩下几百了。
另一点值得注意的是,我认为在维护法兰西的秩序与稳定上,过于依仗军队将是一种非常危险的行为。我们的密探发现,军队中有一大群愚昧无知、醉醺醺的士兵,他们被民主派的观点所腐蚀,很容易因为几句好听的话和几杯啤酒便与一些不怀好意的家伙称兄道弟,并被灌输错误的信条。
军队遭到大规模渗透这一点上,在除法兰西以外的国家是十分少见的。这种社会层面的动荡不宁与狂热激情不仅危及社会秩序,更会对王朝的统治构成威胁,我充分理解解决()
这一问题是我任上的首要目标。因此,他们既然构成了威胁,我就必须动用所有道德和物质手段来对付他们。
对于大部分骚乱而言,我并不是在与有组织的阴谋打交道,警察所对付的绝大部分目标都是一些身份可以识别的利益团体,我们必须动用任何已知手段才能打败这些随时可能发难的利益集团。
而解决这一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将我们的警察部队从地方治安体系和军队系统中独立出来,以英国的苏格兰场为范本,建立起一支专业化程度高、独立编制财政预算、拥有独立行政编制的警务体系。
陛下,我必须得说,目前的警察系统与各方面的勾连都太深了。巴黎建立警察部队的历史远比伦敦要早,但是从去年6月伦敦与巴黎在骚乱处置方面的效果来看,我们已经远远落在海峡对岸的邻居身后了。”
路易·菲利普的手握在漆黑的伞柄上,这位法兰西最尊贵的quot平等公民quot似乎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警务改革方面的事情在基佐提出的教育改革完成后,将会提到第一优先级。不过在眼下这个时刻,对当前现有的警察系统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并不算是个好主意。”
说到这里,路易·菲利普微微抬起头望向日索凯:“不过,日索凯,你能认识到你目前的工作本质上是个政治工作,这令我感到非常安心。今年以来里昂、圣埃蒂安、南特、阿维尼翁和巴黎都发生了因工作条件和食物而起的骚乱,而在这些城市中,巴黎是处置的最为得当的,这些事大伙儿都看在眼里。”
日索凯闻言松了口气,他微微俯首道:“我很高兴能为我们的公民政府尽一份力。”
路易·菲利普点了点头,他旋即又开口道:“不过有一点,我想要问个清楚,那些真正的政治活跃分子通常是审慎的,因此绝大多数都很难追踪。但是你在巴黎的每场骚乱中,几乎都能未卜先知,这是为什么呢?”
日索凯听到这话,知道路易·菲利普多半是对他起了疑心,他相当坦诚的直言道:“这也是目前我在大巴黎警察厅进行的警务改革的一部分,很多传统方法都非常缺乏效率。自从我掌管大巴黎警察厅以来,我看不出使用暗探或者派出大量人手到处寻找并不存在的阴谋有什么意义。
您说得对,政治活跃分子通常都难以追踪,他们大部分都有很高的警觉性。但另一方面,这帮家伙因为害怕亲自动手,所以在一定程度上都需要在底层民众中招募劳役人员。所以,只要这些底层民众在言行上稍有不慎,我们终究会找到他们的***的。
而且,您千万不要把那些阴谋分子想成铁板一块,他们经常会因为意见分歧或内讧而互相背叛。比如quot人民之友和人权协会quot,他们就亲自给我输送了好多线人。这些线人多到让我有时感觉那些加入人权协会又挤破头混进领导层的人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把他们的同伴卖个好价钱,并为警察部门提供更优质的服务。”
说到这里,日索凯顿了一下,接着补充道:“如果您最近的日程安排有空档的话,可以屈尊来到我们位于耶路撒冷路的总部视察一趟,在总部的档案室里,您可以随时翻阅这些人权协会的***为警察部门创建的3000多份政治嫌疑人的卷宗档案。”
路易·菲利普问道:“那假如这些团体内部没有矛盾呢?你怎么让他们中间涌现出线人。”
“没有矛盾的情况非常少见。不过,即便他们没有矛盾,我们也可以给他们制造矛盾。”
“这是什么意思?”
日索凯笑着开口道:“遇到这种情况,我们一般会用搜查房屋骚扰各社团的成员,我们抓捕一些人,但却什么都不问,然后再把他们平平安安的放出来。这样一来()
,那些被抓捕审问后又放出来的人,就会被怀疑可能已经向警方投诚。他们会遭受到激烈的排挤,其中一些意志不坚定的,最终可能真的就会成为警方的线人。而这些线人的出现又会进一步加重团体内部的猜忌,久而久之,他们就会自己斗起来了。”
路易·菲利普宽厚的笑道:“感谢你,亨利,你为我解答了长期以来的疑惑。你工作的非常努力,简直都能和拿破仑时期的警务大臣富歇相比了。”
日索凯谦虚道:“陛下,我资质愚钝,但我善于学习。这不是我的聪慧,而是因为我运用了一些帝政时期的警务管理经验,更参考了一部分苏格兰场在伦敦的成功经历。”
路易·菲利普听到日索凯提到了苏格兰场,忽的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开了句玩笑道:“说起苏格兰场,我前几天与拿破仑家的小子聊天时,听到他提过,他在伦敦的时候也曾在那里服役。这些经验难道是他告诉你的吗?”
日索凯听到这话吓出一身冷汗,他连忙澄清道:“陛下,这些苏格兰场的经验其实并不需要找到路易·波拿巴先生询问。您记得弗朗索瓦·维多克吗?他与苏格兰场的一位高级警官私交甚好,这些英国经验全都是他提交上来的。”
“苏格兰场的高级警官?”路易·菲利普一阵沉吟:“寻血猎犬,亚瑟·黑斯廷斯?”
“寻血猎犬?”日索凯一脸茫然。
“这是伦敦报纸给他起的绰号。还有叫他quot魔鬼大公quot、quot铁心quot、quot雾中骑士quot和quot触电钢琴手quot的,前两个是在去年6月5日之后起的,后两个是在去年6月5日之前起的。”
说到这里,路易·菲利普又补充解释道:“我在塔列朗寄回巴黎的信笺里经常看见这个名字,这个年轻人的外号异乎寻常的多。”
他摇头道:“陛下,我只知道维多克在苏格兰场有个朋友,但是那个人叫什么我并不清楚。”
“是吗?”路易·菲利普见他不知道,随口提了一句:“亚瑟·黑斯廷斯,阻止了我们带回小黑胖子计划的始作俑者,还是路易·波拿巴在苏格兰场的上司,而且这个年轻人貌似与威灵顿的关系也不错。”
日索凯听到这一连串事件,情不自禁的请示了一句:“如果您有需要的话,一旦这家伙离开不列颠,我们可以安排人下手。”
“不。”路易·菲利普抬起手:“日索凯,你的反应太过激了。我并没有说这个年轻人有哪里不好,更遑论他还是一个不列颠的官员了。法英关系至关重要,而且亚瑟·黑斯廷斯还是我们的好朋友。塔列朗请他打过高尔夫,我也打算好好酬谢一番他刚刚给予法兰西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