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受了如此大的打击,他怎么可能不去找那人报复回来,反倒是来寻“天命教”的晦气?
付红瑶之所以这么清楚,就是因为她的师兄“血手”厉工,亦是这类志在破碎虚空,超凡脱俗的人物。
但是到了现场,亲眼见证了钟仲游的伤势后,她却毫不迟疑地推翻了自己先前的判断。
——若不是庞斑亲自出手,在“魔宗”另辟蹊径的如今,普天之下,谁还能以如此纯正的魔门大法,将钟仲游这位空境第二重天的老宗师,伤至如此地步?
念及此处,符遥红忽然有了一个恐怖的想法。
——莫非,此人已经通过正统修法,炼成了“道心种魔大法”,之所以大张旗鼓地抓炉鼎,正是为了掩饰这件事实?!
符遥红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心头更是冒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气。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符师叔,师侄庞斑,特意前来拜访。”
这个声音极轻极淡,却仿佛响自符遥红灵魂深处,她更是能够感觉得到,有一种不曾体会过的魔性力量,从屋外传来,将自己整个人团团包裹。
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房门已轻轻打开,身躯伟岸,身披紫红绣金华服,外披亮银披风,腰系玉带,好似王侯贵胄的庞斑,龙行虎步地踏了进来。
这里乃是天命教总部的一间地下密室,纵然是许多天命教中层干部,都不知道此处,符遥红不明白,这位魔师究竟是如何寻来?
在庞斑身后,那一条长长甬道的灯火悉数熄灭,黑暗仿佛被他的披风卷起,滚动如活物,令他那种妖邪气质越发凸显。
庞斑显然也没有多解释的意思,只是用那一对闪着慑人光芒的魔眼,缓缓扫视符遥红全身上下,唇角抿出一丝邪异的微笑。
在他的注视下,符遥红只觉全身都不自在,却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
“魔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这位“天命教”教主如今已年近百岁,外貌仍是三十许人,面容娇媚,丰满而窈窕的曲线在束身道袍下若隐若现,显得无比优美,满是成熟蜜桃般的迷人韵味。
一直以来,这样的身段和姿容,都是符遥红引以为傲的利器,可是在庞斑面前,她却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缩起来,藏到地下去。
这种感觉,立时让符遥红想到了自己的师兄,“血手”厉工。
庞斑看向躺在石床上的钟仲游,眼中光芒更盛,缓缓道:
“师叔是否在思考,为何庞某会找到此处?”
他微微一笑,淡然道:
“其实很简单,每一个体内被庞某种下魔念之人,庞某都会有所感应。
不过,钟师叔这些年来,将魔念压制得很好,是以这感应便极其微弱。
但最近这段时间,师叔体内魔念却极为炽盛,正巧庞某近日来,为了寻人,亦在左近徘徊,便专程赶来,只为一探究竟。”
庞斑娓娓道来,语气不疾不徐,嗓音充满磁性,满是成熟男儿的沉稳气度,令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可符遥红却是面色更白,只因她已从这句话中,已经完全估量不出来,庞斑的魔功究竟到了一个怎么样的地步,只能涩声道:
“魔、魔师,莫非已经……踏出了那一步?”
庞斑摇了摇头,摊开手,坦然道:
“还差一些,不过,也相去不远矣。”
见他如此坦诚,符遥红喉头动了动,也不敢再说话,只是脑中念头飞速思考。
庞斑也不去管符遥红的动向,只是再次看向床上的钟仲游,扬眉道:
“钟师叔究竟是遇上了什么人,才会落到这般地步?”
符遥红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尽数和盘托出,不敢有丝毫隐瞒。
“他也遇上了庞斑?那我又是谁?”
庞斑面色有些古怪,摇摇头,哑然失笑:
“罢了,还是钟师叔自己来说吧。”
他右手微微握拳,钟仲游的身子已不受控制地腾飞而起,悬浮于半空中,周身不断溢散出黑紫相间的魔气,面色狰狞,无比痛苦。
符遥红看着庞斑,美目一凝,庞斑动手之时,她竟全然没有丝毫感应。
这明显是一种场域之能,可能够将场域操控到如此大小随心的地步,就证明庞斑的确如他所说,已经到了那个最后的临界点。
过了一会儿后,钟仲游那紫黑相间的魔气中,又散出来一线如血赤红。
庞斑微微一怔,右手轻轻弹动,便将这一线血色抽了出来,捻于指尖,喃喃自语:
“如此浓烈的凶煞杀伐之气,类似红日老鬼的大黑天法相。
除此之外,也有挑动七情六欲之能,这就又有些像‘道心种魔大法’,这究竟是什么魔功?”
庞斑这才明白,为何符遥红会说,钟仲游是遇上了自己,那人有一身如此神鬼莫测的魔门功夫,阴癸派这群人自然会怀疑到自己身上。
念及此处,庞斑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种带着强烈兴趣与好奇的神光,他右手屈指成爪,猛地扣在钟仲游的天灵处,袖袍无风鼓荡,猎猎作响。
庞斑如今虽是改修“道心种魔大法”,可他毕竟是“魔宗”传人,自然也精通精神奇功。
如今他正是要以一身强绝无匹的精神念力,强行从钟仲游脑中,攫取自己想要的情报。
符遥红等待的,也正是这一刻。
见庞斑已然运功,这位天命教法后不敢有丝毫迟疑,场域之能全开,好似一条虚无缥缈的鬼魅身影,在黑紫魔气的包裹下,朝地层上方冲去。
符遥红已经深刻领会到庞斑的魔功,究竟是如何骇人,是以她没有存丝毫对抗的想法,只是想趁此时机,逃出生天。
可出乎符遥红本人预料的是,这一次逃脱竟然格外顺利,亦没有遭到任何阻力,好似庞斑根本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难道我在你魔师眼中,当真如此不值一提?!
符遥红心中虽陡然升起此念,却不敢有丝毫停留,不遗余力地朝城外冲去。
“天命教”的总部设于金陵,金陵乃六朝古都,即便如今已到夜晚时分,亦极为繁华,更有颇多武林人士结伴而行,三五成群,把酒言欢。
可就在此时,原本月色皎洁、风烟俱净的天幕上,陡然间狂风大作,一抹紫黑虹光横贯长空,将月光遮蔽,好似彗星袭月。
城中人光是看符遥红的身姿和气势,就知道这是一位极其难得一见的空境宗师,更能感觉得出来,她乃是魔门中人。
一时惊呼四起,满座轰然。
“是魔门宗师!”
有江湖经验丰富的老辈人物,感受着那种气息,满怀忧虑道:
“如此气势,只怕非是初成宗师之辈,究竟是什么来历?”
“难道魔门又要打过来了?!”
“观其形貌,好似……正在逃窜?!”
等到符遥红冲出金陵足十里,才骤然察觉不对劲,她的真气竟然在一点点的消逝,仿佛融入了某个正存于体内黑洞中。
符遥红闷哼一声,身形不稳,摔落在宽阔平整的官道上,烟尘四起,泥土翻卷,撞击出一座深陷大坑。
她勉力支起身子,转过头,看向烟尘之后,嘶声道:
“庞斑,你当真要赶尽杀绝吗?!你就不怕,等我师兄归来,打上你魔师宫?!”
只这么一会儿功夫,符红瑶的肌肤已泛起褶皱,娇嫩光滑的面容,亦变得松弛起来。
这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好似只一刹那便老了十来岁,并且还在以这个速度,继续变老。
最可怖之处在于,符遥红直到此刻,都回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在何时中了庞斑的手段,她更难以理解,庞斑到底如何做到这一切。
对符遥红这种魔门高手来说,最可怕的不是无可抵挡、沛莫能御的纯粹力量,而是这种让你无论如何,也弄不清原理的神妙手段。
连原理都不明白,自然更谈不上破解。
不远处,传来一个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庞斑依然是那副意态闲宁、好整以暇的模样,他双手负后,嘴角一翘,微笑道:
“‘血手’厉工是何等人物,又岂会当真把你们这群人放在眼中,更何况,他若是不来,庞某才会真正失望。”
符遥红立时如坠冰窟,她这才明白了庞斑的用意,这位魔师的确如她所想一般,没有将“天命教”放在心中。
而庞斑此时之所以要赶尽杀绝,只不过是为了引出厉工这位魔门大宗师,好助他踏出这最后一步。
这也意味着,在庞斑心中,已有无惧厉工这位半步破碎高手的底气。
明白这一点后,符遥红万念俱灰,只是撑起身子,不甘心地问道:
“你、你究竟使的什么手段?”
庞斑见符遥红在坑中蜷曲身躯的模样,目光平淡,就像是正在指点蒙童的教书先生,慢条斯理道:
“不知师叔可曾听说过‘黑天书’?修行这门奇功之人,可以用真气,为劫奴打通隐脉、窍穴,最终开辟劫海。
修成劫海后,劫奴便可生出种种神通,只不过,一旦利用劫力过度,就会产生‘黑天劫’,必须要劫主注入真气,才能解脱。”
符遥红之所以有此一问,也不过是为了暂且麻痹庞斑。
等庞斑开口,她眉头一皱,如当初的钟仲游一般,自毁场域、真气,再次向前奔逃而去。
虽然知道,此次已是十死无生,但符遥红仍是不愿放弃挣扎。
见她远去的身影,庞斑也不去追,只是立于原地,继续道:
“但庞某认为,这样的法子,还是太过不爽利,便借助你们阴癸派的‘姹女大法’,以及‘道心种魔大法’的种魔法门,开发了一套从劫奴身上,提取劫力,壮大自身的法门。”
即便人没有追来,这嗓音却如影随形一般,跟在符遥红身旁,令她听得无比清晰。
可符遥红没有注意到,自己跑得越远,真气就衰减得越多,肌肤也越松弛、干瘪,而庞斑的声音仍在响起:
“我把它称之为‘劫魔天’,自这神功成就以来,师叔还是第一个,享受此功者。”
最后三个字出口,符遥红已成了一具干尸,最后一步迈出,枯槁如树枝的腿骨骤然折断,整个人摔在地上,彻底散成一地齑粉。
庞斑却没有去看符遥红的尸体,而是依旧思考着刚才从钟仲游身上,得来的情报。
念着那个名字,庞斑嘴角咧开,露出一个再兴奋不过的笑容。
——徐、踏、法!
在过去的这几天中,思汉飞已经回到了魔师宫,将自己的失败以及红日法王的死讯,告知了庞斑。
当听说那位貌如孩童的“转轮圣王”,竟然拥有这样强悍的实力后,练成“劫魔天”,已经濒临突破的庞斑,才会静极思动,走上这一遭。
但他没有想到,这个自称徐踏法的神秘高手,不仅有一身密宗大法,竟然对魔门功法,也是如此精通,甚至就连钟仲游,也把此人认成了自己。
庞斑也是直到此时才明白,自己留在红日法王身上的魔种,为何会被此人如此轻易地辨认出来。
只不过,若那人真是那位“转轮圣王”,倒也合理,如果没有这种手段,藏地密宗怎么会将击败张老儿的希望,寄托在此人身上?!
一想到那个老道士,庞斑心中战意就越发沸腾,目光炽盛如火。
——那就让我庞斑来看一看,究竟我和你,到底谁才有资格,挑战张老儿,撼动他天下至强的地位!
念及此处,庞斑心中兴致大起,哈哈一笑,也不去管符遥红的尸骸,拂袖一扫,身形拔地而起,顺着钟仲游的记忆,直往三峡而去。
等到他走后很久,金陵城中的江湖人士们,才敢涌出来,当他们看到符遥红留下来的痕迹后,更是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除了庞斑之外,还有另外一批人,也在惦记着徐行。
了尽虽然在徐行手下,三招两式便败下阵来,落得个断臂的下场,但他毕竟还是一位空境第二重天的宗师。
是以,了尽并不把这纯粹肉体上的伤势当一回事,他先让空了先回少林寺,禀报情况,自己一路从三峡直接赶往慈航静斋的驻地。
等会见了当代斋主言静庵,了尽便当面交代了此事的详细经过。
听完了尽的讲述后,言静庵那张清丽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面容上,浮现起罕见的讶然。
“身魂两份,师兄的‘无念禅功’对他亦不能起到作用,这一代的金刚传人,竟然走的也非是‘空境’之道?”
了尽回想起徐行的所作所为,苦笑道:
“的确如此,除了张真人外,又有人开辟出了一条全新武途。”
言静庵微微颔首,忽然又道:
“前些日子锦官城外,曾经爆发了一场空境宗师间的大战,北藏第一人红日法王当场战死,以及昔年的大元王爷思汉飞,则是重伤逃遁,回了塞外。
据说出手之人,用的亦是佛门武功。”
了尽不由得睁大了眼,仔细思考一番后,又苦笑道:
“现在看来,这位金刚传人对我,的确是手下留情了。”
想了想,他不禁叹道:
“金刚一脉,虽然四代传人皆非俗流,正道有此人物,也算暂缓青黄不接之厄。”
与徐行一战后,了尽自觉理亏,又被这位金刚传人的佛法造诣折服,此时谈起他,也是一副钦佩、欣然之色。
毕竟,无论如何,金刚一脉亦是佛门传承,更何况这些年来,天下会中还不曾涌现出如庞斑、鹰缘那种绝世天才,现在出了个徐行,总算是填补上了这个空缺。
言静庵乃智慧通明之士,又不曾与徐行有过接触,反倒是没有那么多感慨,而是想到了更为深远处,忧心道:
“可他做出这般大事,必然会引出庞斑亦或是鹰缘,如今又逢东岛之变,这……”
言静庵一说,了尽也反应了过来,面色大变。
“难道,庞斑会亲自出手?”
言静庵点了点头,眉宇微皱,宛如锁住了一抹清愁,叹道:
“‘邪灵’对庞斑来说,本就是势在必得之物,如若不然,他们也不会对上。
如今就连红日法王、思汉飞都已败了,以庞斑的性子,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他定会赶在东岛之会前,找上这位徐宗师。”
了尽一听,当机立断:
“我即刻令人通知了无师兄,咱们先行出发,赶去寻找徐宗师,令他暂且躲避。
我能够感受得到,他体内如今尚有伤势在身,先前还不知道究竟是谁能伤他,现在才知道,定然是红日法王、思汉飞所留。
以如此状况,若是对上庞斑,饶是以他的实力,也是凶多吉少,我们定要设法阻止!”
言静庵点了点头,长袖一拂动,堂前莲池骤然分开,一抹冷光破开水面,跃起足足五丈后,才在空中划出一连串圆环,落到她那只纤纤素手中。
长剑入手后,半空中犹然滞留着一个又一个凝如实质的圆环,这些“圆环”皆是沛然剑气。
了尽见到言静庵这等手笔,不由得振奋道:
“斋主剑术又有精进,此番之事,将再多三成把握。”
言静庵将古剑负于身后,细带穿过起伏不平处以及莹莹腰肢,更显身材玲珑有致。
她听到了尽的赞誉,只是幽幽一叹:
“如此剑术,对上庞斑,仍显不足,只盼你我能及时赶到,不令这魔君得逞。
以他之能,若是修成‘道心种魔大法’,只怕在张真人抽不出手的现在,正道将永无宁日。”(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