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金黄色的光线斜斜地坐窗纱透了进来。
隐娘突然想起一事,猛地坐了起来,心道:“我怎还在这里躺着?天马上就要黑了,师父说刺客今晚就会出现,我再不去陪着爹爹,万一爹爹出了事,那可如何是好?”
她唤出飞雪剑,正想略略梳理一下便马上出去,却一眼看到梳妆台上放着一件洁白的衣裙。她怔了一怔,想不起母亲是什么时候放了一件衣服在那,于是走上前去,又见衣上还放着一张纸。
她将那张纸拿起来读,只见上面写着:“隐娘,为师弄破了你的衣裳,又害你被父母责骂,真是没脸见你,这件衣衫赔给你吧。刺客要到半夜才会出现,你现在心绪太乱,不可和敌人动手,最好静坐半个时辰再出去。师父。”
隐娘这才知道师父刚才已经来过,又见师父仍然关心自己,不禁喜极而涕。
她卸下外裙,换上这件白色绡衣,竟是刚好合身,仿佛本就是为她所制。她却不知这件衣裳乃是用鲛绡织成,比天上的云光绣衣还要好上一筹。当年在龙绡宫中,风魂本是向樱樱夫人要了两件,一红一白,红色的那件给了红线,白色的这件原本是替灵凝要的,只是后来灵凝被小方擒了去,风魂才一直没有机会给她。
隐娘和当年的灵凝身材本就差不多,而鲛绡毕竟是仙人都贪爱的东西,遇尘不染,沾水不湿,又制得精巧,可自行适应穿者的体型,隐娘当然也穿得合适,再加上又是师父送的,自然更是喜欢。
她对着镜子旋了一下,衣衫轻舞,让她有如白色蝴蝶,再配上白剑,更显得清丽秀气。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算是隐娘也不例外,对着镜子照了一番,她这才想到师父让她静心打坐的话,赶紧以如意吉祥坐的姿势在床上打坐,放松身心,运息调气,直至杂念全消,体内的真气渐渐充盈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
夕阳已落,夜色渐渐地深了。
聂隐娘离开自己的闺房,如穿花蝴蝶般在阁楼与花园中转了一园,见没有什么异常,这才来到聂峰的书房,悄然潜到梁上。
她原本是想陪在父亲身边,与他一同等待刺客,只是踏出闺房时却又想到,既然那刺客很可能也是能够使用飞剑的人物,那通知爹爹,爹爹也难以做出什么准备,何不自己也藏在暗处等待,反而更有利于发现刺客?
这本就是她的家,她自然是轻车熟路,对父亲的习惯也极是了解。
聂峰虽是武将,却也喜好读书,每到晚上众人皆睡的时候,往往会独自在书房看些经义,研读兵法,这一天自然也不例外。
隐娘藏在梁上往下看去,只见烛光晃动,父亲却没有看书,只是负手站在窗边看着外头夜景,眉宇纠结,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想起父亲一向对自己的关爱,而自己这一两年却只想着躲在房中诵经习道,也没怎么陪父亲说话,等以后跟着师父修仙学剑,只怕连父亲的面也难以再见到了,她的心里隐隐有些愧疚和难过。
她生怕影响到自己的心境,不敢再多想,只将精神融入剑中。昨晚在师父带领下,将周围所有情景映入心头时的那种奇妙感觉又生了出来,心灵虽是静到极致,感观却无限地放大,外边的风刮虫鸣、呓唔人声都清清楚楚地被她掌握,每一个角落里的每一点异响都不放过。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她就那样守在那里动也不动,烛光将横梁的倒影覆在她的身上,仿佛她也不过是这阴影中的一部分。
她听到了父亲的叹息,听到了母亲走入房中与父亲的交谈,甚至也明白他们所谈论的话题怎么也离不开她这个让人担心的孩子。然而此时此刻,她已不再思不再想,周围的一切虽然都在她的心中,她的思绪却毫无挂碍,就像是月光洒在山岭,轻淡而不留痕迹。
又过了许久,隐娘心中忽有所感,只觉屋顶上传来一声轻响,这声轻响几不可闻,明明听到,又似乎不过是个幻觉而已。但她已是提高警觉,知道多半是那刺客已经到了。
母亲在书房里并没有逗留多久就离开了,父亲长叹一声,坐在那里心不在焉地翻看兵书。聂隐娘屏着呼吸,甚至连眼睛都闭上,只在心中守着那一点空灵。
那刺客也是非常之人,落在屋顶之后,就一直不再有任何动静。
这样过了一个多时辰,已是夜深人静,聂峰收好书卷,站起身来正要回卧房睡觉,却听头上一声脆响,那刺客竟是破瓦而下,一道寒光锐利地刺向聂峰。
聂峰只来得及抬起头来,连刺客的模样都还没有看清,寒光已逼近面门。幸好这时,一道白影闪过,只听“锵”的一声,那寒光已是被人截下。
聂峰自己也是武将出身,知道危险,立时抽出护身长剑。然而头顶却有两道剑光来回划过,不时撞出精光。聂峰虽然猜到其中一个必是来自他的女儿,却偏偏无法助她,只能心惊胆战地看着,担心敌人太强,女儿会遭遇不测。
随着又一声锵响,两道剑光分开,梁上跃下一人,抓住其中的白色剑光拦在聂峰面前,娇小窈窕,自然是他的女儿聂隐娘。而与此同时,又有一个黑影落在了隐娘刚才藏身的横梁之上,双腿勾着梁木倒悬在那,并召回了另一道剑光,乃是一柄短剑。
隐娘抬头盯着刺客,却见他身材短小,仿佛侏儒一般。这人倒持短剑,悬在梁上轻轻摇晃,月光从屋顶的窟窿洒了进来,照在他的黑色劲衣上,仿佛被那一片漆黑吸了进去,分外诡异。
聂峰见女儿没事,略微放下心来。他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根本接不下这种敌人的随手一剑,干脆把护身长剑插了回去,负手看着黑衣刺客:“阁下既想要取我聂峰性命,那何不说个理由,若是我不幸死在阁下手中,至少也死得明白。”
那人却不说话,只是身子一翻,翻到梁上双足一点,竟从屋顶穿了出去。聂峰心想难道这人就这样放弃了不成,还自疑惑,却听女儿叫道:“爹爹小心!”
语声一落,隐娘已是跃到了聂峰肩上,并将飞雪剑往上一横。几乎是与此同时,空中狂风刮过,房顶瓦片掀飞。而那刺客已和着剑光袭来,仿佛是一道霹雳击下,竟将空气划出焦味。
隐娘心知胜负就决于自己是否能挡住对方的这一剑之威,足尖点着父亲肩膀,凝然不动。
聂峰只觉眼前光芒闪过,周围尘土乱飞,碎纸与木屑四散开来,这书房之内的所有东西都尽成屑片,再难寻完好之物。然而奇怪的是,他明明知道女儿已经和那刺客对了一剑,耳中却听不到任何动静,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无形的屏障挡在了外头。
时间只是过了一瞬,给人的感觉却极其漫长,眼前飞扬的尘土和耳中那极致的静形成强烈的对比,让聂峰难以忍受。
突然间,面前的场景诡异般地定在那里,耳边却响起雷炸般的一声巨响,震得聂峰差点站立不住。直到震响消失,他抬头一看,却见女儿仍然好好地站在自己肩上,而那个刺客却已不知所踪。
刚才隐娘站在他肩上与那刺客对剑时,他只觉得肩上像是落着一片树叶,轻得几乎没有感觉,现在刺客不知所踪,肩上反而越来越重。他担心女儿受伤,赶紧问道:“隐娘,怎么了?”
远处传来一阵喧闹,许多人急忙忙赶了过来。
聂隐娘从父亲肩头跃下,脸色苍白。聂峰越发不安,又看不出女儿身上哪里有伤,不禁更是着急,又问了一声。
隐娘摇了摇头,低声道:“爹爹放心,女儿没事,女儿只是……只是第一次杀人,有些心慌。”
她刚说完,只听啪的一声,有人从空中掉了下来,硬生生摔在隐娘身后,正是那个侏儒般的黑衣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