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默做了个梦,自己成了米粒大的字块,浮光掠影地粘在一本怪书上,黄纸接着黄纸,字字见血地揭破,一桩桩懵懵懂懂的从前。
陆灵默是一本话本中的配角,兄长陆琏温文尔雅,却恪守礼教;丈夫沉兰真面热心冷,只对陆琏情根深种。为了让这两个人不落口舌地在一起,就让灵默充当兄长和夫君破开礼教的搭桥。
与现实复刻一样。
兄长端肃有礼,是为了避开崔王之争,才与沉兰真商量出假婚虚鸾;沉兰真心思坦荡,因为友人之托才舍身求娶。
一直奇怪的事情迎刃而解,怪不得沉兰真行房的时候从不点灯;怪不得每次离京都不愿她去打扰兄长;怪不得一和兄长在一起,沉兰真就奇言怪语,她才说了几句,便不许她说下去。
原来对兄长藏着这样的心意。
这也是正常的,毕竟……兄长,是很好的人。
但是,这样情根深种,居然晚上还要女子,甚至是心上人的妹妹来,“泄欲”。
让灵默觉得十分卑劣可鄙。
那写书的人还道——
沉兰真还想过和陆子琏的妹妹相敬如宾地对付半生,没想到她竟然与自己的属下私通。
这两个男子都这样的清白无辜。若不是失节之妻,无德之妹,他们是不会继续这桩情事的。
灵默和昂首阔步的世家子女不一样,她潦草、愚笨、不讨人喜欢,可是这些居然是因为,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配角,是为了让兄长和丈夫互表情衷才存在的。
她看着嫂嫂生孩子,已经很害怕,因为沉兰真一句话,竟然动摇了念头,要不要再过几年,也要一个孩子,会好好地教养她。读书读不好,脑袋不聪明,这些都不要紧,平安喜乐地长大就好了。
现在说不定,连孩子,也是沉兰真为了和兄长在一起的才要的。
到了最后,灵默被缚在河岸,眼睁睁看着与她通奸的人被一点点被池塘吞没,从肩膀到头颅,那人手臂不自然地垂落,背影熟悉到刺眼。
沉兰真负手背立,神色淡淡,“你们纵欲失行,败礼乱德,便用这沧江之水,洗尽污秽的心思吧。”
灵默跪在地上,“不!”
那个人竟是崔邈。
不,不可以这样。
灵默不要这样的人生,以从未有过的力气,从纸间一点点,挣扎爬出来,连眼泪都顾不得擦,执拗地将那些纸页一张张撕碎,纸屑洒落如齑。不知在梦中撕了多久,才初初睁眼,
便是——
霞光冷彻,露水朦胧,沉兰真向她展眉一笑。
他换了身松竹直缀,墨发纶起,松散地靠在床头。一双长眉入鬓,出入血光之地久了,不语之时极有压迫感,内峻外和,渊渟岳峙。
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马上便道,“这样早便醒了?”
灵默眼皮惺忪,又转头睡了一会,才惊醒过来,刚刚旁边的人是沉兰真。
是与灵默新婚叁年的丈夫。
也是要把她浸入河塘的书中人。
她忽地坐起来,在旁边的沉兰真抚着她的背,“怎么了?”“惊梦了么?”
那是种做不得假的着急神态和温热的关切,只是灵默还记得,初春河水掠过脚背的寒,胸口钝痛难言。
沉兰真见她不答,便准备好衣物和盥洗巾帕,一如往常地,“梳洗一下吧,不是要去见子琏兄么?”
灵默下意识地,别开了那双手。
…………
沉兰真凑近过来,黝黑的瞳孔紧紧盯着,“怎么了,是害羞么?”
“昨晚那些是很正常的事情呀,夫妻之间都是这样的。”
没有再给灵默推拒的余地,他已经搂住灵默腰身,一手捏着方帕,细细擦洗那张莹润的脸蛋。
灵默浑身僵硬,如同被一头猛虎捧在爪牙之间。
沉兰真想和她开玩笑,“在害怕我吗?”
灵默说不出话来。
沉兰真一大早就扬起的唇角慢慢下压,“我有些事务要处理,不能陪你太久。近来上京有些乱,让施参将跟着你,好吗?”
施参将是沉兰真的心腹,灵默与他说过几句话,便点头应允了,“我要先去西市。”
“怎么想着要去西市?哪家夫人约了你吗?”他温声问,“那处可好了些?虽然涂了药,不知道消肿了没有,只怕走路要难受。”
其实灵默的交友圈小得可怜。
沉兰真管得很严,似乎很担心她不在的话,就没有和陆琏光明正大的见面的机会了。就连离京办事,也要侍卫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以至于宗妇小姐们都极少递帖。
但是也没办法,都是她自己不争气。因为婚事,不敢和王家和崔家的姐姐嫂嫂再来往。何况与那些本就不熟的女郎去交游。
灵默别开眼睑,“没有,嫂嫂说有些首饰,让我帮她取过去。”
“那里……没关系的。”
梦里对沉兰真的惶惧慢慢褪去,仿佛只是一个梦。
可就算是千真万确了,灵默还是不懂,如何去厌憎一个要对她不好的人,只会一言不发,自己安静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