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含笑地来到百里安的身前,温声说道:“师弟在想什么呢?娘娘煮好了元宵喊了你半天也不见你进屋。”
百里安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容,却大不相同秉性的女子,怔然半晌,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眼前之人是谁,可他嘴里却是下意识地低低唤了一声:“师姐……”
皮囊之下寂静的灵魂似隐隐传来钝涩的痛感。
好似长久以来缺失的一块伤痛,忽然被人掀开来了。
女子放下手中那一碗滚烫冒着热气的元宵,神色微怔地看了他一眼,旋即玉手轻抬,温柔地抚过百里安的鬓角,微笑道:“师弟怎么哭了?”
百里安这才陡然察觉,自己眼角温凉,竟是已染一抹湿意。
他大梦初醒般,又似梦魇般,陡然身体一震,几乎是下意识地捧起停顿于鬓角间的那只素手。
那是她握剑的手。
素手骨节分明,修长雪白,指腹掌间留有一层薄薄的剑茧,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瑕疵,更无半分伤痕。
百里安心中也大为不解,为何自己要查看她手间的伤势。
见那只手完好无损,他这才大松一口气。
女子目光含着趣意的笑影看着百里安,“师弟这是做什么?”
百里安动作轻柔小心地松开那只手掌,面上浮起几分不好意思,他干笑两声,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师姐的手,生得格外好看。”
女子将自己手掌摊于眼前,翻来翻去地细看了一番,不以为然地笑道:“师弟这是在说什么痴傻的话,生了茧子的手如何就格外好看了?”
百里安看着眼前那只洁白如玉的手,摇首认真说道:“师姐的手,是全天下最好看的手,便是生了茧子也是极好看的,所以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损这只手分毫。”
“真是越说越傻了,元宵再不吃,可就冷掉了,切莫浪费娘娘的一番心意。”
娘娘?……
百里安心有所悟,回身抬眸看去,只见那篱墙小窗下,落拓着一抹昏黄美好的纤柔剪影。
见此,他面上不由浮出一缕温柔的笑意。
手腕间小眠的白蛇正自醒来,吐着舌头亲吻着他的指背,百里安抬手挠了挠它冰冷光滑的小角。
“今夜月色正好,元宵也正好。”
这一刻,世间的一切温暖与美好都涌上心头,也许是包含了‘世间’二字,故此幸福之时,又莫名平添了几分沉重之意。
咬着外皮糯软的雪白元宵,裹挟着酥香五仁与黑芝麻的流心滚烫地流至舌间,是许久未尝过的味道了。
百里安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体的饥饿感,可他咬了两口娘亲做给他最爱的元宵,今夜却不知为何,食欲并不大。
听着山音回荡,天际缓缓飘落下来了晚冬时节里的最后一场雪。
竹声潇潇里,师姐云容与他并肩坐于亭内,手里捧着一碗碧绿的清茶。
她吹散茶沫,轻抿一口茶水,湿润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美丽的弧度,似笑非笑地看着月色中的青年,温声笑道:
“明日是苍梧宫那位尹宫主大人第七十二年问剑的日子了,她对师弟如此痴心,倒不如纳了她,与我做这天玺平妻?”
尹宫主?
百里安模糊之中浮现出一道锦衣乌发的少女身影,面上忍不住浮现出淡淡笑意,“如此也好。”
云容面上再度一怔,似是对这个回答感到意外,可眼中却并无太多介怀之色,也随之淡淡一笑,陪着他一同赏月观花起来。
苍梧宫与天玺剑宗的联姻之日,在月升月落之间,很快到来。
十里红妆,漫山皆红。
青鸾彩凤迎山舞,满堂宾客齐欢颜。
敬天地,拜高堂,夫妻三拜,迎入洞房。
百里安一袭大红新郎官袍服,贴身宗剑难得离身悬于壁架之上。
他手拿红绸秤杆,立于端坐在床前的新娘,唇角含着温暖的笑意,低声说道:“小霜,亏欠你的婚礼,今日终成圆满了。”
坐在大红喜床前的新娘不言不语,似是不胜娇羞。
百里安上前两步,以手中秤杆缓缓挑起绣双金凤的大红盖头。
盖头掀起瞬间,眼前这位新娘一袭红衣却陡然失了颜色一般,飞快变得苍白如素如雪。
盖头之下,竟非记忆之中那张笑靥如花的静致容颜,那张清冷如白玦冷玉的容颜,清冷孤高,一切与人疏远的词都适合极了的这张脸,瞳若墨玉沉水,料峭孤冷,神情冷漠胜雪,她青花素衣的坐在床前,手里捏着一柄银白色的静致小剑。
只听她冷冷启唇说道:“今日,你是与我成亲,还是————死!”
伴随着那一声死自落定。
百里安眼前寒芒划过,任凭他此刻修为已至半步入圣,却也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那柄银白小剑深深地插进他的心口之中。
剧痛袭来,体温尽数散去。
他身体僵冷地跌倒了下去,身后倒下去的地板却瞬间化为波涛崖风下的涛涛寒江。
顷刻之间,他被江水吞没。
眼前走马灯不断游散,紊乱疾走的水境之中,苏靖垂着一只沾染了鲜血的玉手,冷眼看着他。
百里羽一袭黑红剑装,冷冷说道:“你当真是太让我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