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宝因离开漆几,重新端正跽坐,将黑褐色的汤药以及碗底所沉药石末一并饮尽。
随后,林圆韫、林真悫来到堂上。
他们小小的手中一人握着一卷竹简。
谢宝因把漆碗递给随侍,从容有常的笑对子女:“我们阿兕、阿慧昔日不是鸡鸣就会来?”
林圆韫跑过去,在莞席边脱下丝履后,依恋的用手去努力环住阿娘的腰,然后看向跟随而来的小郎君:“阿弟睡懒觉!”
林真悫虽然寡言,但与阿姊争辩的能力又似乎是天资,他也脱履,在另一侧去抱住阿娘的腰:“才不是,明明是阿姊!”
只有两人不伤手足亲情,谢宝因从来都不会为此管束,在她眼中这也是骨肉相亲,于是就笑着观望。
媵婢把几案摆置好后。
小女郎跪坐在几案前,腰背挺得笔直,小心翼翼又十分珍惜地把竹简展开。
林真悫也学之。
而后,跽在二人中间的谢宝因将手指轻轻落在被抚到光滑的竹片上,眉眼温柔,声音似清风拂柳那般轻声细语,清脆悦人:“伐木丁丁,鸟鸣嘤嘤。”
林圆韫诵读出下句:“出自幽谷,迁于乔木。”
随后林真悫诵读:“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林圆韫:“相彼鸟矣。”
林真悫:“犹求友声。”
随即姊弟两人皆缄口。
林真悫的学习能力与其阿姊旗鼓相当,于是常常都是由她诵出第一句,而后他们分句读之。
见他们都不会,谢宝因摸着女儿的发顶,一字一字的读给二人听:“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4]。”
林圆韫从竹简中抬头:“娘娘,这首诗也是祝颂辞?”
他们才刚诵读,未学具体。
谢宝因耐心为其解惑:“是宴享诗。意为‘鸟鸣是为求知音,而鸟雀都求友欲相亲,又何况人,天上神灵请聆听,赐我和乐与平静’。”
林圆韫好学,只需听一次,自己就能诵读,最后为不让阿娘劳累,她还会亲自去教习阿弟。
一首诗歌将要学完的时候,媵婢急迫仓皇的跪在堂上。
谢宝因望而皱眉。
两个孩子也停下诵读声,好奇的看过去。
“女君,六女郎病势沉重。”
在进入京邑的吴道上。
一驾绘有博陵山水的车马进入国都建邺。
经过长乐巷时,童官忽然迟疑,以致车速减慢:“家主,是否要先去家中。”
在知道郑太后夺子的当日,男子站在江淮郡王的官邸之中,虽然望着国都的方向沉默不言,但因为隐忍心中痛苦,一双黑眸也已然充血发红。
及至夜半,男子才行尸走肉回到居室。
翌日又有医师来诊治其发疼的眼睛。
他们也刚从江淮郡王的食邑之地吴郡驱车而来。
林业绥阖上双目,那种疼痛感依然清晰存在,他将情绪掩好,装作无事:“先去天子宫殿。”
天下时势多变,此事确实更为重要。
于是童官禀命再次驱赶马车。
随即车驾沿大道进入兰台宫,在阙门下车以后,所去之处也不再是帝王起居之所长生殿,而是含元殿。
饱食终日的李毓高坐在明台,见男子入殿,当下就拾起岸上的简牍,低头观览。
林业绥也当然明白其中含义,要自己主动朝其北面称臣,他黑眸微合,正立行礼,嗓音毫无温度:“臣拜见陛下。”
坐北朝南的李毓终于舒意,放下简牍,像以往每个帝王对远道归来的臣工言道:“林令公路途辛苦。”
林业绥的声音温和却疏离:“皆是臣该做的。”
李毓虚假而笑,心中只有一件事情还未能全然放下:“令公是否知道李乙在何处。”
林业绥淡言:“臣无能,尚未得知。”
闻此言,李毓的神情顷刻变得阴狠:“听闻令公在回国都时,于途中转道去了吴郡的江淮郡王的官邸,又是为何?”
林业绥从容抬眼:“江淮郡王传书于臣,自言李乙曾出现在吴郡,为君分忧,臣不敢懈怠,于是在途中欲前去追捕,然未寻到踪迹,但恐陛下觉得我数日不归是有触犯之心,故又乘车疾驰归都。”
李毓不是愚蠢之人,不会因为一卷简书而信任这个曾追随李乙的男子,前面皆是试探,在思忖男子所言以后,命黄门侍郎遣人去吴郡四周搜寻。
江淮郡王与李乙虽然并不亲近,但二人也未曾交恶,何况吴郡之地有矿产能支持铸造兵戈,李乙未尝不会前去。
还有一人。
李毓抬头看向殿中:“林令公刚解决与突厥的战争,谢夫人又才产子,恐郁于胸,先在家中休息以抒谢夫人心怀。还有林令公亲子的事情,因为南康公主常常入太后的梦中,哭其无继嗣,而令公与南康公主曾有姻亲,若要有继嗣,必然是令公之子。但令公好像还未见过那孩子,其实谢夫人也不曾见过,皆怨郑家大郎行事太过躁急,我本意并非如此,但事已如此也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