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宝因用指腹轻轻为长女把眼泪都擦拭干净, 欲要起身去北壁更衣, 但在注意到林圆韫的行为以后, 重新蹲下去, 疼爱开口:“阿娘不走。”
林圆韫也顺势抱住阿娘, 如婴儿时期那般把脸埋进怀里。
谢宝因内心柔软的微微一笑,将人怀抱起,走回几案旁席地而坐。
在怀中趴伏顷刻后,林圆韫看见被自己遗弃在坐席上的鼗鼓,情绪便又再次变得踊跃,离开母亲去摇鼓,独自嬉戏起来。
谢宝因抬头命乳媪随侍在左右,才放心起身去北壁。
两婢见女主[1]要更衣,低头上前,从衣架上取下续衽绕襟的朱红菱纹深衣,穿在中单以外,然后将续衽钩边绕至腰后。
系好衣带,又饰以白玉组佩。
在媵婢谨慎将连缀成串的玉组轻轻放下,任其落在深衣上时,玉藻从室外入内,手中拿着纹绣囊袋,恭敬奉上:“女君,工匠已将女郎两岁的串饰送来。”
谢宝因接过,随后握在手心,缓步往几案走去,从囊袋中取出一枚由红琥珀雕琢而成的小儿骑羊佩饰,串在林圆韫腰侧垂至膝盖且空荡荡的小绳之上。
她怀着翼翼虔心道:“今日是阿兕的诞日,阿娘与耶耶希望神灵能祐福兆祥,让我们阿兕在父母膝下无恙长大。”
林圆韫低头看着,潜意识觉得应当行礼,于是把两只小手交叠在一起,往前一揖,在见到阿娘笑了后,随即便高兴的伸手去摸玩,陶然自乐。
少顷,飞雪飘然而下,强劲的朔风刮过庭中杂树,发出声响。
注意力被吸引的林圆韫又哒哒跑出去。
于鸾镜前跪坐装饰的谢宝因闻声看去,忧虑的抬头命乳媪与侍婢相随。
在发髻之上插好玉钗、云篦后,她亦起身,抬足穿着文履,缓缓走出室内,一眼就望见林圆韫伸手出去接好雪,再用两掌揉搓着玩。
“阿兕。”
林圆韫迅疾跑到阿娘身边,不开心的皱起鼻子,先发制人的开口:“不好玩,凉。”
谢宝因怔住,无奈叹息浅笑,然后拿出佩巾给她擦着被融雪弄湿的手心:“今日有宴设,若衣服因此而湿,阿兕需去浴身更衣,会使客人等待,便是无礼之举,令氏族屈辱。”
林圆韫糯糯的嗯了声。
谢宝因看向位于此处房舍群西面的厅堂:“筵席如何?”
侍立在身侧的玉藻听到询问,出声应答:“王夫人、杨夫人与二夫人、六娘皆已在厅堂入席。”
谢宝因颔首,步入甬道:“命疱屋开始准备蔬食,然后将清酒置于堂上。”
因为孩子尚幼,未及三岁,依然还有夭折之险,不能肆意庆贺,所以只有家人宴饮,而家中于寒冬生下的唯有林圆韫。
林圆韫伸手去握阿娘的手,亦步亦趋跟在身边,突然欣喜的望着另一条连接楼宇的甬道:“叔母。”
产子已经八月的袁慈航身后有四婢随从而来,她抬手向女子揖礼:“长嫂。”
谢宝因与其并肩而行,心存眷顾的询问道:“孩子的身体如何了?”
七月,林卫铆已为长子取训名“明慎”二字,然而近日却被小疾所扰,咳嗽流涕始终不止。
袁慈航笑着酬答:“身体已经康复,长嫂不必再为他忧虑。”
迈入厅堂,入席西面的杨氏、王氏与入席在东的林却意接连起身,抬臂朝堂上身份最贵之人推揖一礼。
谢宝因则抬手,向尊长正立一揖。
袁慈航随之。
在林圆韫被乳媪带到堂上,列席于东西的妇人、女郎接连起身,从案后走出,众人分别将所备的串饰系在小女郎腰侧的小绳之上,很快便成了长长的一串,以此寄意来祝愿孩子福寿绵长,能安然度过三岁以前的岁月。
系好串饰,众人再次入席。
谢宝因命乳媪将林圆韫带至后室喂食后,直行数步,列席北方。
很快,侍婢便鱼贯而入,有序分开,将盛有脱骨炖肉的漆盘放于东西两侧的食案之上,又另有两婢立于堂上中央所放置的五尺高的博山盖铜樽旁,内盛有清酒。
一婢用漆斗从中取酒倒入樽内,一婢端着漆案。
待取好,先去北面的席位,而后是分列的东西两面。
林却意最先执起酒樽,仰头饮下。
谢宝因用犀箸轻轻将肉从骨上分离,看见东面位于袁慈航席下的女郎举止,缓缓出声:“六娘因何不悦?”
林却意抬头望过去,放下酒樽,自知失礼,微侧身体,朝尊位揖礼应答:“并非是我,乃是五兄..他近日归家,常常叹息不快,我也被影响到。”
林卫隺年齿已经十六。
八月,在工部仕宦任职。
然他所任官职却难能掌实权,所学的水利工事亦无处施展,觉得与三叔父林勤所言相差甚远。
在进食炖肉的杨氏闻言,不疾不徐的嚼咽下去,才嗤笑道:“如今除了渭城谢氏、郁夷王氏、昭国郑氏的子弟能轻易进入中枢任职以外,其他士族子弟能仕宦高职的都是氏族用利益交换而来。他非嫡长,既有任职,为何还要责怨?”
因为去岁的争执,林卫隺始终都不肯向妇人低头认错,直言自己无错,此身坦荡,绝不,然不孝之罪却难以躲避,即使他长兄为此动用荆条抽打脊背,命他跪在家庙。
他的脊背依然挺直。
他的头颅依旧高昂。
身为大宗、长兄的林业绥已经尽到管教之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