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当了,王逍遥去报案,警察一查,那个朋友的姓名、车牌、家庭住址全都是假的,连身份证都是假的。裘胜很憋屈王逍遥什么时候在哪结识了这么一位“好”朋友。
靠警察要回赃款只能慢慢等着,同学们倒是没埋怨王逍遥,但王逍遥自己知道那些钱几乎是同学们的全部积蓄,发誓三个月后把钱都还上,然后咬着牙满世界找他那个朋友。
警察都找不着,他自己能找到么,三个月很快到了,王逍遥一件正经事都没干,钱也杳无音讯。裘胜说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王逍遥垂头丧气,天天喝得人事不省,他就劝,说同学们也都知道王逍遥是什么人,没人责怪他,再说也不是他在骗钱,他也是受害者,不能太跟自己较劲。王逍遥两只眼睛瞪得通红,对他说:“我王逍遥没能让朋友沾光总也不能让朋友跟着吃瓜落,这钱我必须还上!”
之后王逍遥消失了两天,等他再回来时真就带回来二十万,又把同学聚在一起,按照当初投的金额,原数返还,每个人还给了三千块钱利息。他自罚三杯,给大家鞠躬谢罪。裘胜说当时那场面,他都哭了,暗暗发誓王逍遥这兄弟值得交一辈子。
但是这钱里没有裘胜的,那天大家走了以后,王逍遥对他说:“对不住了哥,我现在就能搞到这么多,不够分,你那份儿我先欠着,到时候双倍还你。”
裘胜一直不知道王逍遥的钱是从哪来的,只知道从那以后王逍遥老实了很多,没日没夜地给人家送外卖跑腿,一分一分挣钱。一直到前天晚上,王逍遥刚回家,还没等关门,后屁股就跟进来七八个膀大腰圆的社会混子,七手八脚地把王逍遥按住,裘胜掏刀,被一个光头三下两下制服。
那时候裘胜才知道,当初那二十万是王逍遥从贷款公司手里借的高利贷,现在期限到了,没还上,人家上门追债来了。王逍遥当天把攒下的五万块钱全部给了人家,人家也没再动粗,但是说出了王逍遥老家的地址、爸妈的姓名、女朋友的工作单位,给他三天时间把剩下的十七万还上,要不然就找到他老家要钱。
讲到这,裘胜顿了顿,烦躁地挠着脑袋说:“三天时间他上哪整十七万去呀!所以我怀疑他是不是被人家给害了。你觉得呢?”
张文华其实很震惊,这才是他认识的王逍遥,潇洒仗义,敢作敢当,绝不拖累朋友,震惊之余心又隐隐作痛,这样一个人,昨晚就死在他眼前,死得那么惨。同时,他也找到了王逍遥敲诈他的理由。然而此刻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演戏。
他厚着脸皮说:“哎呀,逍遥哥也没把我当朋友啊!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多少钱我给他还就完了呗。”这句话如果在事发之前说出来,倒也不是假的。
裘胜也一阵唏嘘,“他一个月前给你打电话肯定就是想借钱,没好意思开口。他最困难的时候我跟他提过你,他说如果你们当初没合作过他可能跟你张张嘴,合作过总感觉不是那么回事。现在说啥都没用了,咱赶紧把人找着吧,你还认不认识啥人跟他关系不错,咱们再打听打听,要是都不知道,我只能报警了。”
张文华放在桌子上的手下意识地拿到桌子下面,人警觉起来,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觉得不太可能,放高利贷的人首要目标是要钱,不能轻易害人,害人钱还怎么要了?”
裘胜点点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又摇摇头,“可你也了解逍遥,那家伙虎起来真是啥也不管呐,他要是跟贷款公司玩横的,人家黑社会能惯着他么。还有,刚才我没跟你细说,那天我不是动刀了么,那几个混子其实把我给揍够呛。他们走后,逍遥跟我说,‘先忍忍胜哥,这仇我记着,你等我把钱还完的,谁打的你我给你打回来。’所以我就怕他气不过……”
第6章 调查
雨还在下,狭小的包间里有些阴冷。张文华先假装给王逍遥打电话,还是关机,然后打给几个他和王逍遥的共同朋友,朋友们有的表示近期没跟王逍遥联系过,有的则表示很多年都不来往了……
他们说的基本都是实情,王逍遥仗义归仗义,可大家都是奔三的人,总得赚钱养家,谁能总跟一个“不务正业”的人来往呢?
张文华自然也不指望有谁说出点什么,他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思考怎么巧妙地阻止裘胜报警。
几个电话打完,他没能想到好主意,裘胜热切地看着他,他摇了摇头。裘胜皱皱眉,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张文华起初以为他又想起了某位同学,结果电话接通他才听出来,对面竟然是110。
对话只有两三分钟,但那两三分钟张文华全身的每一根汗毛都像立起的针,电话挂断,他迫切地问警察怎么说。裘胜站起身道:“110让我到辖区派出所说明情况。老弟你送我一趟呗。”
张文华本能地抗拒,犹豫之际,裘胜五官缩紧,“老弟你还有比逍遥失踪更重要的事儿去办吗?”
张文华赶忙解释,“肯定是逍遥哥的事儿大,我是在想还有没有其他的可能,比如逍遥哥如果是出去躲债了,咱们报警会不会反倒帮了贷款公司?”
裘胜直接向外走,“不可能,逍遥不是逃避问题的人,再说就算出去躲债也不可能瞒着我。”
再也没有什么借口了,张文华拿起车钥匙,硬着头皮跟裘胜上了车,前往他们住址所在的街道派出所。
瓢泼大雨无休无止,雨刷以最快的频率摆动,还是让视野一片朦胧。张文华一边开车一边做了一个决定:既然无法不让警察介入,那么干脆就热心一点好了,在很多疑难案件中,误导警察的正是凶手的热心配合……
110指挥中心提前跟派出所打过招呼了,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民警和一位年轻女警接待了张文华和裘胜,女警态度和蔼,中年民警一脸严肃,自我介绍姓袁。裘胜把事情来龙去脉如实讲述,重点强调了那个贷款公司肯定有黑社会背景。张文华配合着回答了几个问题。
袁警官听完,并没有显得很热心,也没有很着急,盯着女警做的记录看了一会儿,吩咐说:“你去联系一下三道河县公安局烽火台镇派出所,看能不能跟王逍遥的家属取得联系。”
三道河县是张文华和王逍遥的老家县城,王逍遥家在烽火台镇石头岭村。这些消息是张文华刚刚提供的。
女警离开,袁警官给裘胜和张文华各倒一杯热水,自己走到接待室窗边看着窗外的雨。裘胜殷切地凑上前,递上一支烟,民警瞅了瞅门口,叼在嘴上,裘胜双手将其点燃。
一支烟似乎拉近了警民关系,裘胜 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补充一些刚刚讲述时忘记的细节,基本都没什么用。张文华泰然自若地喝水,其自然程度连自己都很吃惊,他想一定是自己常年在直播中分析警察办案思路和揣测犯罪心理培养出的特殊能力。
袁警官转身向烟灰缸里弹烟灰,忽然看向张文华,眼中掠过一丝惊讶,“我才看出来,你是那个讲案件的主播吧?叫……张探长?”
张文华有些尴尬地起身,回答道:“是我是我,不过您就别说什么探长了,办案警察才专业,我那就是娱乐。”
袁警官摇摇夹烟的手,“不,我偶尔休息时间刷到过你的视频,思路挺新颖的,挺有意思。没想到你是咱们这儿的人。”
这句话很明显带着夸赞甚至套近乎的意思,但袁警官并没有继续聊下去,重新转身看着窗外,好像刚刚并没有认出这个人。张文华敏感地认识到现实中警察的心思比故事中深邃一百倍,这样最直观的效果就是会给人造成无形的心理压力。
女警回来了,告诉袁警官王逍遥的父母表示王逍遥最近半年都没回过家,也没跟家里联系过,同时,她让同事查了王逍遥身份证的车票和住宿记录,近期都没有。
袁警官点点头,戴上帽子,“通知小王下楼,我们去王逍遥住的地方看一看。”
张文华在前面引路,警用面包车跟在后面,抵达王逍遥和裘胜的住所时,雨终于小了一点,但是天还没晴,老旧的弃管小区地面积水很深,漂浮着不少垃圾。
这个地方张文华无比熟悉,当初他和王逍遥创业为了省钱选了这里,这么多年过去,那家伙竟一直都没换地方。
小区很小,四面楼,院子中间两排起脊仓房,一个出入口,没有大门。袁警官进入单元门之前抬头朝四方楼顶瞅了瞅。这个动作很隐秘,好像是在看天气,但张文华猜得出,他是在查看监控情况。好在这里并没有监控摄像头,周边的交通探头也很少。
屋子在六楼,是顶楼,一梯三户,他们住在中间的“双阳房”,北面没有窗那种,左右两户门上都没有对联,门把手落满灰尘,看起来最近一年都没有人住。
这些细节都被袁警官一一扫过,也没有逃过张文华的眼睛,这对破案不一定有用,但警察会习惯性地多掌握一些环境信息。
屋子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开门后是客厅,客厅左右两边是东西卧室的两扇门,客厅往里是厨房和卫生间,再往前是小小的阳台,七扭八歪地晾着一些衣物。
两个体育棒子的住所自然不会很整洁,卫生很差,衣服袜子丢得到处都是,但好在东西不多,裘胜的是西卧,一张床,床边摆着一排哑铃,还有一个可拆卸的帆布衣柜,窗台上养着两只龟,水碧绿碧绿的,几乎看不见龟;王逍遥的是东卧,面积一样大,一张床,床尾处是一整面墙的胶合板衣柜,老化翘皮,床头一边放着一张书桌,上面摆着几本翻烂的名人传记和一台很老的笔记本电脑,这面墙上还挂着一副书法——天道酬勤。
袁警官不慌不忙地查看着每一个空间,偶尔翻动一下东西,并没有影视剧里警察们那种嫉恶如仇且风风火火的样子。
张文华想到,按照程序,裘胜是王逍遥失踪之前的最后一个目击者,这个屋子是失踪之前最后出现的地点,所以袁警官是想来这里检查一下有没有侵害痕迹,以便明确调查方向。以这种常规方式调查是对张文华有利的。
袁警官最后走到卫生间,张文华跟着,看到袁警官盯着地漏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水表,然后毫无征兆地问:“你脸上的伤也是那几个要债的打的吗?”
张文华一时定在原地,不是因为忘了自己编的谎言,而是他的伤很明显,进入派出所的时候袁警官肯定就看见了,但整个交流过程中都没问,偏偏这个时候突兀地问了,问得漫不经心,甚至这句话出口时袁警官的目光还在扫视卫生间墙壁,让张文华琢磨不透是什么用意。
裘胜大咧咧地回答,“不是,他当时不在这,挨打的只有我,他那伤不说是跟人家抢车位被打的吗?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