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悄悄飘起小小的雪花,林雪君抬头看了看天,鼻尖落了一丝湿凉。
再低头,她将暖烘烘的袍子交给阿依娜,对朝克道:“我答应过你,会尽力的。”
下雪了,得加快速度,趁天色转暗转冷之前多做几台手术才行。
戴上胶皮手套,林雪君再次走回手术台。
围在四周的众人也终于从做完手术的大驯鹿身上收回视线,重新望向手术台边、眼神坚毅的女兽医。
子佑人公社的笔杆子文员冻得抽了下鼻子,跺跺脚,搓搓发僵的手指,他在左手捧着的纸张上笨拙地书写:
【林兽医还来不及品尝第一场手术成功的成就感,已沉心投入到第二场手术之中。
在学员眼中,她是技术高超的师长。在我看来,她是可敬的劳动者,是专注而投入的楷模。而在那哈塔部落的族人眼中,她却是救苦救难的恩人,是妙手回春的奇迹赐予者。
这份与兽为伍的工作,因为动物们口不能言、手不能书,而缺少了唱诵赞歌的群体。听不到驯鹿的感谢,得不到牛羊的报恩。不似拖拉机手轰鸣驰骋那般威风,不似钢铁工人那般激情昂扬,但终于,我们还是看到了她。
感动于她,震撼于她。
一把手术刀,一个自制的弹头圆锯,她直面死亡,挥刀舞针与之对抗,未曾退缩,勇往直前。
在大捷的号角中,在其他人的欢呼中,她已再次冲锋。从落在她眉峰处的那朵雪花中,我读到了她拼杀时的锋芒;在她那风也吹不皱的笔直唇线上,我读到了她必胜的决心。
风雪中,我们每一颗心都为这场生命之战而激越蹦跳,我们每一升血都为她的‘尽力’而滚烫燃烧。
耳边忽然传来那只刚从生死关折返人间的大驯鹿“呦嗷”的叫声,那穿透整片森林的空灵而悠长的鸣叫,令我们所有人回首侧目。‘生命’的重量忽然给与所有人灵魂以冲击,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真是奇怪,刚刚大家欢呼时我都没有哭,这时候却忍不住了。
我久久地望着那只驯鹿,看着它恢复力气后再次仰头呦鸣,忽然明白过来——
哪需赞歌与颂扬?
它还活着,它悠长有力地唱鸣,它充满生机的奔跑,已是最好的赞美与颂扬。】
文员抹一把眼泪,望着驯鹿,忽然低头将自己前面几段文字通通划掉。
在‘那几声鹿鸣’以及‘此刻难以言表的情绪’面前,那些堆叠的辞藻,都显得矫揉造作了。
他皱眉遗憾自己文笔不足,落笔写下【呦嗷】两字怎能传达‘得救后大驯鹿那声声鸣叫’给人带来的震撼?
就算他回到张社长办公室里学着驯鹿的样子给社长“呦嗷”两声,只怕也难以传达他此刻灵魂深处所受的震撼吧。
他这一趟注定无法完成张社长交代的任务了,他,他做不到张社长所要求的“完整记录你看到的所有、感受到的一切”。
捏着手里的铅笔,长长叹气,他真的做不到啊。
第238章叱!坏马!
世界整体放晴,唯独小驯鹿脑袋上方局部小雨夹雪。
林雪君一边开刀一边给身边围着学习的学徒做讲解,大家学的时候也很有秩序,站第一排的人看一会儿就自觉排到后面去,也让站得远的人能到近前来看看林雪君的操作。
小雪渐渐转大,阳光也大不如前。部落里长得最高的小伙子获得了帮林同志撑伞的殊荣。
部落里仅有的一把伞还是去年夏天去子佑人公社场部换盐的时候买的,大虽够大,却有些破。
高个儿小伙儿双手撑着,生怕它被风吹得乱晃影响了林同志。幸而雪下得静悄悄,没有风,一把大伞足以挡住渐大的雪。
天色不够亮,就多打一把手电筒,办法总比困难多。
哈斯兽医一边帮林雪君处理伤口流出的血液,一边观察林雪君的状态。每当有雪花调皮地飞到昏迷小驯鹿头部附近,哈斯都会紧张,可看向林雪君时,对方却始终抿直嘴唇,似乎除了手术创口外的一切都从她的世界消失了一般。
林同志身上…有老艺术家的从容……
朝克小朋友一直守在外围,看不到手术台上的小驯鹿,就搬石头过来,踩在上面看。
小恰斯静悄悄的躺在桌台上,像是睡着了,又像……
朝克咬紧嘴唇,终于从小恰斯尚算湿润的鼻子嘴唇和在麻醉状态里仍痛得抽动的后踢,确定它还活着。
只见林同志手指虽缓慢却格外平稳地操作,如上一台手术般,一个被吸走液体、干瘪的透明包囊被捏出。
朝克张大嘴巴,紧张而期待地看向林雪君——对方脸上并没有出现手术成功的喜悦,她表情依旧平静,转手将包囊放进木托盘上。
直到姜兽医接过为创口消毒杀菌的工作,她才终于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啊!啊啊!”朝克想问是不是手术成功了,张嘴却只发出无意义的大叫,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于紧张了。
大人们回头看向朝克,直到林雪君露出笑容,其他人才跟着笑起朝克的呆。
林同志笑了,手术一定成功了。
这一次樊兽医刚要上手去帮小驯鹿做创口缝合,哈斯兽医就走上前:
“这次我来吧。”
林雪君挑眸,哈斯兽医也要跟她一起分担风险了啊。
“咋还抢上了?”樊兽医配好生理盐水,准备一会儿给做手术的鹿都打一针,帮助它们强健身体、加速康复。
“那肯定啊!”
哈斯兽医回答完姜兽医,转头坦然将自己和樊贵民的失败抬上台面:
“也不是只有你想戴罪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