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汪顾身边的师烨裳碍于身份,不好插嘴,便又回到平时寡言少语的死鱼状态,只在台面下握住汪顾的手,时不时轻捏两下,默默提醒她不要把态势搞得生离死别。毕竟希望还是有的,而且还很大。当前应以晓之以理为主,动之以情为辅,否则病人身体还没坏,心气儿就泄光了。
一番艰难的谈话断断续续地坚持了六个钟头,最终,汪顾说服汪爸爸入院接受检查,同时答应汪爸爸绝不因他的事儿影响到工作。
回到房里,汪顾还是怏怏不乐有如噩耗将临。师烨裳见她坐在沙发上不动弹,想劝,词穷,想哄,不懂,只好抓来两瓶烈酒,递一瓶到汪顾面前,轻声道:“灌吧,醉了睡一觉,睡醒记得笑。”
汪顾接过酒,拧开盖子咕嘟咕嘟一气儿灌下半瓶,“我没你那么坚强,不知道能不能笑出来。”
师烨裳挨着她坐下,难兄难弟似地把手搭在她膝盖上,仰头也是一大口酒,仿佛渴极,“笑不出来也得笑。如果你都不能拿出志在必得的样子,你让伯父哪儿来的勇气去接受那一大串治疗?”
“可我一想到他要换肾就替他疼,”汪顾埋下头去,两手抱住脑袋,言语里嘤嘤地带了哭腔,“就像当年你不在的时候,一想到你的头骨要被切开有手术刀在你脑袋里挖来挖去我就心疼得要吐。我没受过那么大罪,真不知道你们都是怎么熬下来的,一定很疼,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
师烨裳皱起眉头,努力回想两年前那一场朦朦胧胧的梦,倒是没觉得自己受了多大折磨——跟麻醉师聊天聊到失去意识,据传在失去意识前几秒本来是在说德语的,不知怎么的就突然说成了普通话;由于全麻,手术中的一切都是没有感觉的,她只记得有段时间耳边叮当作响,有人说话,浓白如雾的光影总在眼前晃,但分不清是梦境还是无影灯透过眼皮产生的视觉效果;手术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她完全没有印象,一睡就像死了一场,再醒来时,伤口已近痊愈,疼痛远不如发病时万分之一。
要说动刀动枪血肉淋漓,也有,那是因为气管切开时间太长,等拔管时必须做一个瘘道修补手术,一个再小没有的手术,局麻,缝合器咔咔两声搞定。术后自然要疼,呼吸疼,咳嗽疼,翻身疼,咽唾沫疼,打喷嚏更疼。好在她行尸走肉多年,心都不会疼了,更不怕肉疼。如此熬过三天,完事大吉,百无聊赖地留院观察俩礼拜,她便顶着个足以耀瞎狗眼的秃瓢搬进了疗养中心,在监狱般的单人房里吃吃睡睡,安安静静地度过几个月,她又见到了汪顾。
“病中消极,可以理解。这就像女人生孩子,生前都怕,生时都疼,恨不能把孩子憋回去打死也不生了,可等疼痛过去,就会发现一切都是值得的。毕竟他爱你,也爱你妈妈,能留在世上多看你们几年,他又怎么会不愿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