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从郝君裔额角滑落,她觉得九零后真是难沟通。想当年她跟咪宝说个“我觉得你挺好的”还要各自埋头娇羞半天呢,这世道什么时候变得表白都得先扯上法律,好像只要法律许可了,恋爱就非谈不可了?也太法西斯了吧,简直强奸民意,啊不,强奸受意啊——这个...受也是有人权的,对吧?
“唔...我只是觉得,”郝君裔羞困交加之余,都有些迷糊了,在一张冻屁股的木板凳上缩着两肩,两手交握置于腹下,低眉顺眼,坐得像只等死的鹌鹑,“你是不是可以给我一包烟,再给我一杯咖啡,然后咱们心平气和地谈谈?你知道的,就算是审犯人也得让犯人保持清醒的头脑啊。不然我一迷糊,说错话,覆水难收,咱误会可就大了不是?”
端竹眯着眼睛,定定看了郝君裔一会儿,起手捋平自己肩上几丝翘起的长发,一言不发地动身去给郝君裔煮咖啡,在等待咖啡机出水的当口,还顺便回到自己房间里拿了一包国烟丢给郝君裔,“今晚说不明白,你就别想睡了。”老爷爷说,想要得到一个答案,要么就逼问当事人,要么就自己去查,再要么就两厢并举。端竹觉得这事儿不能一直拖下去,谈就谈,不谈就不谈,她现在看见郝君裔的身体就觉得自己是死鱼扑上烫沙滩,怎么蹦跶都煎熬——恋爱谈不谈的只是一种名义,关键是在这个名义下,她可以把两人关系从牵小手的境界直接提高到一个未知的新领域。从书上网上电视上看来,那个新领域大概会十分之美好,堪称如真似幻,风中凌乱,忽明忽暗,花枝乱颤...她好奇,所以争取。虽然她不知道这算不算爱,但古老的流氓曾经说过,如果你爱、上、一个人,那么你八成已经爱上了这个人。反之,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但却不爱、上、这个人,那问题肯定很严重。端竹觉得这话有一定道理,姜是老的辣,酒是老的香,既然啥都是老的好,那么老流氓也应该一样得宠。
叮!咖啡机一声响,咖啡煮好了。
端竹将咖啡杯放到缩成一团半裸不裸的郝君裔面前,眯着小鹰一样的眼睛,冷冷道:“说吧。”
郝君裔苦恼地看一眼咖啡,看一眼端竹,眼下有神经衰弱的青晕,睡袍两襟大大咧咧地敞着,胸腹部的匀称线条若隐若现,似乎不用严刑逼供就要举手投降躺平任调戏了,“我就是觉得咱俩年龄差距太大了。我今年三十二,你才十六,按古代标准我都能给你当妈了。这样不大对头嘛,像乱伦...”
“解放初期,我军八成以上高级将领的夫人都比其年少十到三十岁。乱伦?你骂谁呢?这个说法不成立,换一个。”端竹坐回原处,侧仰起脸,因为长的高,坐在椅子上也是细细长长的一截,郝君裔虽说也高,此时却是蜷缩着的,所以端竹几乎是用下巴在看郝君裔,而郝君裔基本是用头顶在承接端竹的目光。
“哦...那我换一个。”郝君裔喝一口咖啡,舔舔唇角,曲起五指,上上下下大范围地挠脸颊,挠完右边挠左边,挠完左边挠后边,“咱俩都是女——哦,这个不行,咱俩没有共同语——这个也不行,咱俩...”blablabla...事态胶着,气氛诡异。
端竹持续冷眼旁观,郝君裔间或瑟瑟发抖,自我否定到最后,她差点儿没说“咱两不是一个妈生的”,但转念一想,要是一个妈生的那更麻烦了,于是只得泄气地将两手一摊,落花流水地坦诚心迹道:“咱俩吧,那啥,我对你就像对妹妹或者对学生,真的没动什么歪心思。再说你年轻漂亮前途无量,我也配不起你啊。你到我这年纪的时候,我都五十了,你五十的时候,我就该死了,我死了你怎么办呢?”郝君裔低着头,还要说,可端竹不让,一句“你管不着”就把她的自命菲薄扼杀在了襁褓中。郝君裔一时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凄惨的被表白人,抽抽鼻子,纵然一向巧舌如簧,她也再说不下去了,点起一根烟,她想,爱咋咋地吧,就算献身给你练手也没关系了,反正我要躺着,再不要坐着了。坐着好累。
“你看,你没有理由拒绝我。”端竹做了结案陈词。郝君裔无奈地点点头。审理告一段落,端竹大赦,终于肯放郝君裔回到床上去,“上床吧。”
郝君裔单衣开襟,基本等于是光着身子坐了半个来小时,困冷交加之下,她一听能上床了,立刻就从冷板凳间站起来,捻灭烟头,迈开长腿,步伐轻快摇曳生风地窜进了被窝里。“嘟噜噜...冻死我了、冻死我了...”
端竹的脸色并没有因她可怜而温柔许多,反而是因看到了引人遐想的袍中内容而愈发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