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时宣桦送我回家过年,顺道儿在我家住了两天,因为我跟他说“我怎么想是次要的,我妈要是看不上你一切白搭。”
“那你爸的意思呢?”
“我爸你就别管了,他肯定看不上你。我爸跟追我的男生有仇。”
我爸一向盯我盯得很严,我想他了解自己女儿,我继承了他的驴脾气,如果他不想让我干什么,那我拼死也得把这件事儿干完了———先不管这事儿对我有没有好处。他最看不惯学生早恋,所以我一直致力于早恋事业。我爸也不白给,盘问往我家打电话的男生的祖宗八代、私自窥探别人日记、和老师勾结成奸研究我的思想动向这些不要脸的事儿他都干过,克格勃那一套全学会了,我爸没加入安全局当特工真是fbi的一大损失。
后来我上大学了他总算松了口气,但还是对那些毛头小子不屑一顾,而且时时刻刻担心我吃亏,好像全世界的流氓什么都不干了,就每天在我家门口排着队等着算计我。我妈背地里笑着跟我说“你爸是怕别人欺负你。”
我更愿意让我妈来过问这些事情。我妈在我青春期最叛逆的时候跟我吵过架以后,渐渐意识到我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她对我的态度可以用一句歌词形容“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我这么费尽心思地吹捧我妈,结果我妈结结实实给我丢一大人。
我妈很开明,从不干涉我的私人交往,近来甚至时时流露出些想早点把我踢出去的意思,惟恐我成了砸在手里的滞销货。她一见宣桦就热情地招呼:“哎呀!是你呀!可有些日子不见了,怎么不来玩了呢?”事后她自己也承认口气像是老鸨说:“大爷,好些日子不见了!”
宣桦莫名其妙,我脸红“妈。这是宣桦,您认成谁了?”
我妈好歹也没笨到家,在厨房悄悄问:“小窦呢?”
“死了。”
“死丫头怎么说话呢!”
我耸耸肩拈个桂圆放嘴里,走出来。
宣桦在我的暗示之下表现得非常地道,近似一个勤劳勇敢善良的劳动人民,我们早商量好了,在我家,他就得像李莲英对慈禧太后那么伺候我,当然要是到了他家我也会像地主家丫鬟一样巴结他,也是让老人看了放心的意思。结果我爸我妈对宣桦很满意,尤其是我妈,这老太太一见会来事儿的小男孩儿就晕,我都不好意思说她。她对宣桦的学历特别满意,一听博士就开始以仰慕的眼神儿看人家了,还和她们那帮牌友吹,前院儿陈阿姨家姑娘嫁了个理工大的硕士成天显摆,我妈这回可找着反击的机会了,吹得是天花乱坠。我爸比较含蓄,但也成天乐呵呵的,高中时代盘问给我打电话男生的祖宗八代的气势也没了。一个劲儿对宣桦说我这不好那不好,好像我铁定是一垃圾股,好不容易才脱手似的。长了匪军的志气灭了自己的威风,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浅薄啊,我痛心疾首。挺大年纪的人了,还是那么虚荣!爱攀比!很值得一吹么?
宣桦也够累的,从早到晚见了人就傻笑敬烟,跟我们家富贵一齐欢迎欢送每一位客人。过年亲友走动得多,富贵的嗓子都快喊哑了,宣桦也差不多。随身带的几本书都没时间看,那天家里清静点了,我缠着他带我去必胜客。宣桦看看旁边没人,露出了好吃懒做的本相,带着一脸起义的表情掷地有声地说:“我忙,不去。”
说完还示威一样地转个身拿屁股对着我,继续看他的书。
我一声不吭地蹲在墙角,宣桦半天没等到我上去咬他,有点疑惑地回头看,我埋着头用小新的口气不胜委屈地说:“你———你一定是不希望我健康又活泼地长大。”
宣桦无奈地笑了“真的累得不行了,明天,啊?”
要光是这句也没什么,问题是他又跟了一句“旧社会你这岁数的都是孩儿他娘了,你还拿自己当格格?老得人哄着。”
我胖揍了宣桦一顿,黑着脸走了,郁闷地去和富贵玩,富贵是我妈从她们银行捡回来的,当时还是只巴掌大的小奶猫。我离家几年,她也长成大姑娘了,富贵现在过得很腐败,尤其喜欢叼钱,我上午刚从她窝里追出一张大团结来,到底是银行出生的猫,看来她有做一只招财猫的潜质。
我心血来潮“算了,富贵,咱俩出去玩去。”
我把富贵放到书包里背着,富贵非常不乐意,在我怀里撕扯嚎叫着。我拍了她一下,又抓了块猫粮哄着她,威逼利诱着才把她骗得安静了。
富贵出门以后倒是叫得不太厉害了,在地铁里我把它取出来抱在怀里,旁边有人搭讪“英短?美短?”
我挺得意,富贵看来还很有贵族气质嘛“土猫。”
那女孩儿也笑“甭管什么血统,喜欢就好。”
“土猫是国粹,土猫聪明。”我也笑了。
“男猫女猫?”
我笑了,琢磨了琢磨“现在还是女的,准备过完年给‘咔嚓’了。那时候就算太监了吧。”
“哟,做猫不容易啊。”
“不做手术不行啊,天天在家满地打滚。”我觉得很对不起富贵,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做女猫也很难。谈个恋爱都不能。上回我爸妈出去采购,宣桦饿了,在冰箱里找了半天没找着吃的,我俩商量着把给富贵准备的猪肝炒了炒,吃了。富贵一闻到餐桌上熟悉的香味就开始抓狂,冲着宣桦的脚腕子就来了一口,宣桦一边躲一边抱怨“天天给你做饭,让你请回客你就这么小气。”当时笑得我死去活来的,过后想想我真是不厚道啊,连口好的都没让富贵吃上。
我背着富贵不好进大商场,一个人在马路上闲晃了半天,站书店里看完了一本小说,顶着店主针一样的眼神若无其事地走出来,逛了几家小饰品店,买了一串糖葫芦买了两串羊肉,还特地要了串不加佐料的给富贵吃,最后看见家小影吧,我问富贵“咱们看电影去吧?”
富贵没表示反对。
我坐在黑乎乎脏兮兮的硬木椅子上看了一部天下无贼,葛爷的风采依旧。
结尾的音乐响起来的时候刘若英使劲吃着烤鸭和饼,塞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眼神是空的,呆滞的,可又跟谁较着劲一样,前排几个女孩子都看得抽噎起来。
我哭的声音最大。
富贵被我吓着了,喵喵叫着舔我的手,我哭得正痛快,顾不上理它。
后边有人碰碰我递上一张纸巾,我正待去接,忽然想起前几个月在报纸上报道的“蒙票儿”事件,手停在了半空中。
她笑起来“挺警惕?怕遇上坏人?要不是你这猫我还真认不出来是你。”
“也喜欢猫?”
“喜欢,我养了只折耳”她献宝一样给我看手机上的大头贴“漂亮吧?正到处给它相媳妇呢。”
养折耳猫的女孩儿自称姓林,我叫她小林。我俩在影吧的地下西点屋里又吃又聊了好一阵,富贵不耐烦了,伸出头来冲我吼。小林不尴不尬地看着富贵冲我傻笑了好几次,再一次提到了她家折耳的婚姻大事,我粉不好意思地拒绝了,那猫傻啦吧叽的,一看就是个肌肉男,我可不能委屈我女儿。
不出来不知道,原来天早就黑了,影吧在地下,手机接不着信号,这会儿一个劲儿地响,打开一看一堆短信,先是宣桦的“你玩好了吗?妈回来了,问你晚上要不要热水洗澡?”
“你在哪儿呢?怎么不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