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含含糊糊地“嗯”了声, 没有时间思考她刚才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 蹲下身开始拨草丛。闻丹歌也和他一起,不一会,他捧起一块玉佩晃了晃:“这块玉佩上有水腥味。”
那是一块,不,半块玉佩。材质并不好,像是街边摊贩伪造的“古迹”,唯一可取之处就是,这大概是一块两式的龙凤对佩。此为凤,彼为龙。
对佩常用于定情,应落逢想起自己在歌楼里听过的,痴男怨女的风月故事,一时哑然。
难道玲珑是为了这块定情信物,才冒死返回歌楼的?
闻丹歌显然也想到这一层,俩人对视一眼,决定去找玲珑的姐姐问个清楚。
因为玲珑失踪,她的三个姐姐辗转难眠,是以闻丹歌找到她们时,哪怕已经将要四更天,她们仍旧醒着。一听小妹的事有了眉目,纷纷披衣起身,见了那半块玉佩潸然泪下:“是、这是小妹的东西!”
闻丹歌:“她在歌楼里有相好?”
她们却都摇头,表示小妹一心钻研琵琶,并不曾与哪个人传情。倒是绿衣女子对着半块玉佩瞧了又瞧,忽然道:“另外半块我好像在谁身上见过。”
“谁?”应落逢问。
绿衣女子拧眉,摇头又点头:“记不清了.......对方并不是常客,只见过一会,好像别在佩刀后面。可......小妹又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佩刀......不知怎地,应落逢忆起被闻丹歌困在墙角时,从缝隙中瞥见的那个捕头。六扇门是官衙门,等闲不许出入歌楼,而且佩刀不离身。更巧的是,大火那晚六扇门也派了人来。
事情似乎串联到一起:玲珑回去找定情信物,刚好遇到了身为六扇门捕快的相好,俩人私奔。
但这又说不通。为什么苏爷爷会碰上独自一人披头散发的玲珑?作为定情信物的玉佩为什么会落在草丛里?私奔又为什么要瞒着她姐姐?
疑云遍布,将真相遮得密不透风。然而时辰不早,闻丹歌白日还要去鸿运帮当值,再心急也只能作罢。回去路上,闻丹歌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安慰:“鸿运帮和六扇门最近有些来往,我多留意一下。”
“嗯。”他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想起胜迎会马上开始,她一个人两头跑,铁打的人也吃不消,不禁心疼,“也不是必须要查出什么东西,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你先紧着你的事。”
“好。”闻丹歌贴了贴他微凉的手掌,道,“那我走了,明晚再来。”“嗯。”
闻丹歌离开后,应落逢却没有睡意。他呆愣着坐在榻上,小纸人摇摇晃晃钻进怀里都浑然未觉。
他没有见过那个叫玲珑的女孩,脑海中却不自觉将她与画像上母亲的身影重叠。
同样是家中宠爱的姑娘,她会和母亲一样所遇非人,最后下场凄惨吗?
那半块遗失草丛里的玉佩像一柄尖利的刃,深深捅进他的心脏。这一夜他想了许多,想起轮回廊中那出“叹前生”的戏、歌楼里无数个字字泣血的荒唐故事,还有璩娘生前最后一句话:
“回去。”
他知道妖都是他们的故乡,是璩娘和母亲苦苦追求的落叶的“根”。破庙那晚之前,他也一直想要来到妖都,回到他真正的家。
但是蛇长老身边的那只狐妖令他明白,回不去了,即使回来,等待他的也不过是新一轮的折磨。
支持他踏上妖都土壤的不是对“家”的执念,仅仅因为闻丹歌在这里。可现在,这片养育了母亲的土地,向他伸出了触角。仿佛无论他走多远,这片土地与他之间仍有一条脐带连接着,终有一日他会因为这份血脉,回到这里。
他隐约能够感觉到,玲珑失踪背后的原因,远比他们想象得复杂。
可不论夜里心绪再澎湃,次日阳光一照,哪怕是妖都这样浑浊的地方都多了几分光明。生活还要继续,应落逢没有歇着,在家中备好药后照常带着小纸人去摆摊。这几日闻丹歌没有来,却多了一伙狐妖威慑地皮流氓。为首的那妖叫保永,一听就和保鸿信沾亲带故,是以并没有人敢和他们做对。
他猜到这些人是受闻丹歌之托,安心做自己的“小鹤医师”。不知怎地,或许是苏婆悄悄把这个称呼泄露出去,霓裳坊的大家都开始这么称呼他。
“小鹤医师”。他把这四个字放在唇齿间反复研磨,仿佛这样能把它打磨成玉。多么动听的字眼,听着旁人这样叫他,就好像他们是一体的,他也能为她积攒一些微不足道的功德。
今日来找他的人格外多,从衣着打扮上看,许多都是外坊人。奇怪的是,这些人来处不同身份不同,却同样得了湿症。一开始应落逢只当巧合,随意问了几个人后却发现了不对。
这些人有的和苏婆一样,湿症是多年顽疾。可更多人是突然得的,仔细问了时间,还都是最近几天得的。
他想起苏爷爷说的话,心蓦地一沉,忙问:“最近可有被人撞着?”
病人茫然一瞬,仔细想了想,摇头:“不曾。”
看来并不是撞到玲珑才引起的湿症。应落逢稳下心神,把这个荒唐的猜想撇出脑海,继续医治下一位病人。可在他把完脉低头拿药的瞬间,余光掠过那人腰间,瞳孔猛地一缩。
六扇门佩刀后,赫然悬着半块龙形玉佩。
————
鸿运帮擂台上,闻丹歌翩然收剑,剑光一闪,不费吹灰之力撂倒了一群小妖。保鸿信在台下看的笑意不止,连连抚掌称赞:“好!好!有此宝剑,魁首舍我其谁!”
闻丹歌下台,朝他抱拳施礼:“见笑。”
保鸿信摇头,接过下人递来的一把剑穗,欲亲手为她系上。可手指才碰到剑柄,迎魁剑鸣不止,十分排斥。
他脸上的笑意僵了僵,闻丹歌开口解释:“这是我家祖上世代相传的宝物,除了家族血脉,谁也不肯碰。”
保鸿信恍然大悟,拍了拍她的肩:“原来如此,是我唐突了。神兵就该挑剔!若是随便什么人都肯认主,那它和一条狗有什么区别?”
闻丹歌默默接过剑穗系在剑柄上,假装没有听出他的话外音。保鸿信如今除了平盛坊还掌管着三分之一的霓裳坊,忙的脚不沾地,能抽出时间来看她已是“隆恩深重”,几句叮嘱后又匆忙离开。
而擂台下,见识过她手段的人都不愿上前挨揍。闻丹歌心情颇好的收了剑,准备开溜。
这个时候落落还在忙,她顺路去菜市场买菜好了......
偏生有人不长眼,堵住她的去路。保永见她出来,忙上前点头哈腰:“护法!”
闻丹歌幽幽道:“何事。”最好真的有事,不然她不介意去擂台上加班。
保永背后一凉,顶着满头大汗道:“您上次吩咐的事,小的已经做好了。不知道帮主那边......”
“哦,我和帮主说了。或许是近日事务繁忙,帮主贵人多忘事。”两人即将擦肩而过之际,保永突然伸手拦下她,闻丹歌挑眉,“你还有事?”
保永“嘿嘿”一笑,这笑里少了几分谄媚,多了一分凉意:“小的贱命一条,能有什么事。倒是您在意的人,这会或许有事。”
闻言,她神情一凛,冷冷道:“你威胁我?”话音未落,亮如白日的剑身脱鞘而出,直指保永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