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命区的楼层在地底,入门需要守卫和当任医护人员的共同解锁,王景行职位较高,一般情况不需要他亲自来到这里。
不过,也没有人说什么。
地底温度更低,四周的墙体冷冰冰的闪着寒光,王景行不禁打了个寒战,他路过简修远的休息区继续往女性休息区走,没过一会又折回来,他按响可视化门铃,等待须臾几分钟,听到门从内打开的声音有些许惊讶地挑高了眉头。
简修远应该才洗漱完,发梢滴着水,腰间围着浴巾,赤脚踩在病号服上,动作轻松,总的来说,精神状态还不错。
他慢条斯理地拉开凳子坐下,从头到尾没有给王景行一个眼神,丝毫不介意房内多了个外人。
王景行率先开口:“打扰了。”他从背后拿出冷链盒。
“不打扰,见过王博士。”简修远回道。“是来抽血的吗?”
抽血化验昨天已经做过了,在王景行沉默的一会,简修远把胳膊反面摊开在桌面,右手把毛巾搭在头上,仰头倚靠椅背,让王景行连简修远的脸都看不见了。
未干的水珠从裸露的肩胛滑下,一路滚过硬挺的胸腹没入折叠的浴巾卷,随着简修远轻缓的呼吸,肚脐下端的青筋也缓慢地跳动,可能是湿乎乎的坐垫并不舒适,简修远钩住浴巾卷的褶皱往下扯了扯,喟叹一声把下腹部和隐约可见的阴部三角区透出来。
“我知道了,请稍等。”王景行移开视线,从墙上取下抽血工具。
王景行在简修远的手臂上晕开湿润的消毒棉签,快速地扎进针管,调好机器的速度,在空位坐下顺便把简修远过往的报告翻出来在平板上检查,王景行一目十行地翻阅,好不容易看完前五年的,等他抬起头,简修远不知何时取下毛巾安静地盯着他有一段时间了。
“怎么了。”王景行问道。
“我觉得有点不舒服。”简修远闷闷地回。“感觉身体在发热。”
听到不良反应王景行瞬间站起来走到简修远面前,简修远接着说:“摸摸我的额头。”
王景行不疑有他,仔细核实了简修远的体温,疑惑地看着界面的健康标识,“除了发热还有没有其他症状?”
简修远摇头,顿了顿,又点头。
“”王景行心里大概有底了,简修远十有八九在装病,当医生这么多年,相同类型的病人遇见不少,介于简修远他们舟车劳顿许久,心理生理都疲惫不堪,王景行不准备戳穿他。
简修远怏怏不乐地把脸颊轻靠在王景行半垂下的手心里,温热的肌肤之间夹杂散落下来的冰冷发丝,王景行刚要询问,简修远秋水无波的圆眼虚弱地扫过又疲惫的耷拉下。
“”报告没写简修远还会演戏啊。
王景行一面替简修远揉着手臂,嘴里念叨“放松放松”,一面检查血包里的剂量,他柔声安慰道:“手臂酸胀是正常反应,如果创口肿胀发热就去找医生看看是不是过敏了。”
“谢谢博士。”
“职责所在。”
王景行没回空位,留在简修远附近,他拿出准备好的试剂推到简修远面前,对上简修远询问的眼睛,王景行解释道:“你和队员一人一份,你是队长我交给你就好了。”
提起队员,简修远认真不少,王景行看他这样子把两位队员的安全报告简单汇报了一遍,下一刻属于手术室的电话打进王景行的通讯器里。
“怎么了?”简修远问。
“一位女fork生产了,我要去看看。”王景行收好东西不再逗留,“你们报告没问题,这里安静多睡一会再出来吧!”
简修远目送王景行出门,起身穿好衣服。
王景行跑到手术室门口,孕妇的状况比他说的要严重得多,不是生产而是流产。
“快速把情况说一下!”王景行一面脱外套一面走进消毒室,助理的声音透过耳机传进来。
助理口齿清晰地说:“张乐,女fork,三十三岁,怀孕28周。”
王景行问:“孕妇家属在哪?”
助理:“其丈夫在三个月前外出采摘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王景行:“三个月?孕妇有领抑制剂的记录吗?”
王景行的耳边响起嘀嘀的键盘声,随着助理的一句否定,王景行的心降进了谷底。
公历十五年,十一月十一日,红区九点零三分,闸门打开,手术台上躺着一位体征虚弱的孕妇。
公历十五年,十一月十一日,红区十三点零三分,闸门打开,手术台上躺着两位失去体征的孕妇和早产儿。
换下手术服的王景行步履蹒跚地往外走,他走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血肉模糊的场景历历在目,他做不到麻木,又没有能力去改变结果,他叹息一声打开自己的餐盒,早已冷却的食盒冒着热气,大概率是助理替自己重新加热了,正当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一颗糖时,一声低沉的男音从他的背后冒出。
“谁!”王景行吓得一激灵。
“是我。”白色的帘后探出一只绑着绷带的手,一张熟悉的俊脸显露出来。
“简上校啊。”王景行松了神,望见他突然出现的伤口问道,“怎么受伤了,早上还没有呢?”
“你走没多久就出任务了,可惜了,辜负博士关心没能多睡一会。”简修远遗憾地摊摊手。
王景行笑了笑,招手他过来,职业病犯了般把他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确认没有其他大问题,满意地点点头。
“我来找博士,助理说你在做手术。”简修远指着王景行的午餐,“饭都凉了,我去给你热了三遍,你才来的。”
“我还以为是助理热的。”
“什么?”
“没什么,来吃糖。”王景行把糖果按到简修远的掌心,“你就在窗边等我吗?等了多久?”
王景行看见简修远摆了两个手指头,心里酸胀难耐,他只得嘱咐简修远下次不要这么干了,简修远眨眨眼睛,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只是想见博士。”
“想见也不行,别来这套。”
“别来哪套,我不知道博士在说什么。”简修远干巴巴地反问。
王景行无奈地提起一口气,又吐出,似乎无可奈何地抿起嘴角。
简修远拉开助理的椅子,挪了挪,岔开腿撑着膝盖,偏头问:“心情好点了吗?手术的事我听说了。”
王景行记得区内的人员消减是一位男fork负责,那位也是简修远的队员,说不定简修远比他还早知道那位孕妇的事情。
“啊这个啊,有时候也有一些乏力的事情。”王景行拿着戳了戳饭团,他不知为何想对简修远倾诉,“孕妇三个月没有接触cake丈夫,不知谁说漏嘴在外面看到她丈夫感染成丧尸的事情,孕妇情绪波动太多引起早产的预兆,然后啧。”
“孕妇的孩子是cake,孕妇又是长期处于未满足的fork。”
“在闻到孩子血液的瞬间,孕妇陷入发情热。”
王景行说不下去了,他纠结地望向简修远,简修远也同样看着他,平静的、没有任何情绪的、寡淡的,仿佛玻璃杯的白开水的眼神看向他,王景行深吸几口气把剩下的全盘托出。
“等人员破开孕妇的房间,cake小孩的半个脑袋已经被啃下来了,护士给孕妇注射了抑制剂,没有用,上校你知道吗红区的大部分抑制剂又对孕妇无效,只能给她注射安定剂,她也许恢复了意识,也许是不敢面对事实。”
“她生吞了婴儿半个手掌试图自缢。”
“嗯,孕妇崩溃了。”简修远在王景行后颈轻轻摩挲,“后面就通知你去手术了吗?”
王景行点点头,他被简修远捏的舒服,不禁眯缝起双眼,他回想道:“我到的时候,知道孩子凶多吉少,想着一定要把妈妈救下来,结果,没有,谁都没有救下来。”
“你知道为什么吗?我从孕妇的下体取出来她丈夫用过的牙刷和漱口杯甚至还有什么不知道哪段时间的腐烂的餐食,能做到这点她中途大概有一段时间能控制自己的,但是和她丈夫一脉相承的婴儿与她丈夫的味道太相似了,她太饿了!偏偏,偏偏生下来的是个cake”
“于是她又迷失了。她,她就没想活了。”王景行摇摇头,“不对,她根本活不下去了。”
“这不是你的错。”简修远出声提醒道,熬了大半夜又去完成四个小时抢救手术的王景行太累了。
“我知道,这也不是妈妈的错,也不是爸爸的错,是这个世界,这个病毒。”王景行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他抓住简修远的手补充,“所以,我们不能停下脚步,我们一定要阻止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简修远答应下来,他等王景行吃完午饭,昏昏沉沉地陷入睡眠才离开。
助理拿着平板进来恰好撞见从屋内出来的简修远,他向简修远客气地行了礼,绕过他探头去找寻王景行的身影,正要出声唤人时,简修远“嘭”地一下轻轻磕上门锁,反手挡在助理面前,似是寻常地问:“找王博士有急事吗?”
“啊?啊。”差点撞上门板上的助理迷茫地抬起头,简修远脑袋比上门沿还高,背手站立,吊灯在外使他半张脸隐藏在黑暗里,瞧着挺瘆人的。
“啊啊,不是急事,这个文件需要博士签字。”助理指了指手上的平板,话音刚落,手上的东西瞬间落空。
“他在睡觉,没急事不要打扰他。”简修远拿过助理的平板,淡淡地刮下眼,把屏幕熄灭。
助理哑口无言,咽了咽口水道:“我是王景行博士的助理。”
“我知道,我看过人员调动的文件。”简修远漫不经心地冷哼几声,“确认一下,别让其他人打扰博士休息。”
简修远推开一条细微的门缝,助理还没来得及往里凑,简修远如一段消瘦的影子般快速蹿进去丝毫不给助理反应的机会。助理抬头看了头顶的灯光和门缝里黑乎乎的光景,低头瞧着空无一物的掌心,一时不知说什么。
助理:“我好像才是可以随便进博士房间的人吧。”
放完东西出门的简修远看见还站在原地的助理,眉头拧紧,不解地问:“你怎么还在这?”
“我马上就走。”助理假笑地说。
王景行没躺多久,响彻天空的警报声把他从梦乡里拉出来。
他只怔愣一息,下一秒立马翻身下床,他瞧了一眼挂墙上的时钟,显示着下午四点。
“怎么又是快饭点出事?”王景行小声地说道,他拉开屋内的窗帘,远处的广场从外向内聚集了些人群,“希望”
“”
“希望不了了。”
王景行离开窗边之际清楚地听到开枪的声音。
不出他所料,防疫组的各位都穿戴完毕在办公室坐等发令,王景行回到自己的工位和助理交换了眼神,同事们神色各异,大家都听到了来自远方的枪击声:
“为什么是现在,昨天才做完检查,难道是旧住民。”
“不知道又会死多少人。”
“防不胜防啊。”
压抑的气氛笼罩在防疫科,助理出声制止他们消极的交谈,王景行接通现场的监控,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现场的状况十分混乱,感染者和正常人挤在一起,水泥地上被各种繁乱的颜色玷污,一侧是活人一侧是死人,尸体像是化肥一样堆在一起,随处可见的人体器官要么在地上要么在另一个人嘴里,死不瞑目的双眼惊惧地望向远方,人踩人,人压人,到最后也无法看清蓝天。
王景行拉近摄像头,击毙的人眼翻上翳症的灰白,身上的血管暴突,光滑的皮肤爬上如皴裂的斑纹,他滑动鼠标朝尸体更多的地方查看,触目惊心的死相猛烈地冲击王景行的视线,头颅相撞,腹腔掏空,腐烂的胴体垂涎油脂,盘旋上空的食腐动物将尖喙戳进眼眶,前几秒如狂欢的广场霎那间成为行刑台。
“拜托拜托。”跪在地上的护士长双手合十,眉头埋进指缝,“不要再流血了,求求你,不要再流血了。”
大约过了三分钟,如泄洪后的水库,枪声由猛烈到平静,王景行低头签收了现场的消息,沉重又平静地宣告:“清扫结束,全体准备,该我们去现场了。”
夕阳西下,冰冷的广场被橘黄色的余晖抚摸。
“天哪天哪”护士长悲悯的眼睛在护目镜后湿润,“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不能哭。“王景行说,“眼镜会起雾的。”
“是。”护士长昂头看天,缓慢地吐出一口气,“这么漂亮的落日,也不知道我能再看几次了。”
日薄西山,王景行避开阳光,他嫌太阳刺眼,说:“明天一起看,明天轮到防疫组发餐食补贴。”
王景行声音不小,跟在后面的同事听得一清二楚,大家不约而同地笑了笑。
“一小队跟我来,二小队去东边,快快快速度快,检查脚下不要摔倒,工作时也要注意不要弄破防护服,都听明白了吗?”护士长洪亮地吩咐,和特遣队队员点头打个照面,动身在现场工作里。
王景行一眼在现场找到简修远,他过于优越的身材在灰扑扑的末世里宛如夹在蚌壳里的珍珠,作为负责人,他正在倾听队员的汇报,他也发现了王景行。
简修远对陈薇薇耳语几句径直朝王景行走过来,“你来了,薇薇查出他们不是昨天带来的幸存者而是旧住民,感染方式暂时未知,我们猜测是饮食。”简修远腰间塞着宽皮带,右手竖直握住剑柄,漆黑的剑身上粘着血,左手手指微钩住枪身顿了顿收回皮匣子内。
王景行顺着简修远看过去,护士长半蹲状双手握拳在唇边吻上一吻,王景行了然道:“她在祷告。”
简修远平静地说:“在替亡者祷告。”
“替亡者,替生者,她向所有有生命的生物祷告。”王景行回复简修远,“不会妨碍工作的,等她做完祷告就好。”
简修远摇摇头,解释说:“红区有不少有信仰的人,曾经这里有一队唱诗班,她们专门为亡者超度和唱歌,可是后来她们之中出了感染者,大半部分人被同伴咬死,只剩下三个活下来了。”
“是个悲伤的故事。”王景行收集好样本被简修远带到关押楼,里面有无数个小房间,每一个门牌号上都粘贴了年份和负责人,“那三个唱诗人后来怎么样了?”
“左手第一间是今天抓捕的丧尸活体,小婵已经拷上了。”简修远把王景行领到房间前,注视王景行用身份证刷开房间,门牌号显示出今天的日期和“王景行”的名字,听到王景行询问故事,他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王景行对简修远留悬念的方式表示无奈,但他很快投入丧尸活体检疫工作里,哪曾想他在同一天第二次听到了警报声。
“漏网之鱼?算了简上校会去处理的。”
王景行摁灭通知铃,不知为何莫名心悸,他在关押室里踱步。
“助理给我发消息了?”
等王景行看清通讯里的文字,活体报告也弹出来。
硕大的检验报告加粗加红,王景行失去氧气般的屏息,更大声的警报在王景行心中敲响,振聋发聩。
——“该死!该死!该死!”
王景行连骂三句该死面色凝重地刷卡冲出门,迎面赶来的李婵子神情紧张地牵引王景行,似乎觉得不够快,李婵子反身将王景行公主抱抱起来疾奔。
信息有两条:
第一条,丧尸病毒进化,潜伏时间延长,延长时间待定。
第二条,简修远被人为感染丧尸病毒,犯人当即被枪决。
“犯人是护士长!”——来自助理的传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