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斐道:“问题就在于这是不可能的,可是一旦百姓都认为礼教才是最正确得,那么律法也必然会受礼教影响。就如妻告夫,法制之法目前是允许妻子来状告丈夫的,至少不会受到惩罚,但礼教又是要极力避免此类事,如果所有百姓都认为妻子不能状告丈夫,那么公检法将会在这压力之下,修改此类条例,说到底,这其实也是一种竞争。”
许芷倩凝眉思索一会儿,“我明白了。”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叹了口气:“这乡里还真是藏龙卧虎,这么快就想到了应对之策,不过我对公检法也有信心,说到底,百姓还是要看碗里的饭是变多了,还是变少了。且先看看有多少人愿意接受这乡约吧。”
他其实也很纠结,乡村自治,他是支持的,毕竟如今朝廷管不了这么多,所以他要成立乡委会,来给公检法做一个补充。
但是极力推崇礼教,这又不是张斐所支持的,因为礼教在客观上,就与法制之法是有矛盾的,但是目前的情况,礼教本就远胜于律法的,这也是客观存在的,张斐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反对礼教。
张斐也只能寄望于经济改变一切,百姓用屁股决定脑袋,法制之法的优势,就是在于,它能够促进商业发展,而礼教的优势,则是在于社会的安定。
“对了!你方才去干啥去了?”张斐突然向许芷倩问道。
许芷倩突然想起什么似得,赶忙道:“是我爹爹来信了。”
说罢,他将一封信递给张斐,又紧接着说道:“如你所愿,王学士将所有功劳都算在新政头上,而且认为公检法若离开新政便是施展不开,故而朝廷又决定在青州推行公检法。”
这可不小事,故此许遵是立刻写了一封信给张斐,将京城发生的一切,详细地告知他。
张斐抬头瞧她一眼,“你可别瞎说,此非我所愿,我也不过是顺势而为,其实最初元学士就已经想到这一点,哪怕我不这么说,他们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许芷倩问道:“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张斐笑道:“先将他们都给逼入绝境,唯有如此,他们才会相互拉扯一把,否则的话,纵使我有三寸不烂之舌,也不可能破局,这就是党争。”
没过两日,河中府的官员,也都得知这最终的结果,虽然没有直接干掉公检法,但不能说失望,这个结果他们还是能够接受的,毕竟经此一斗,双方的矛盾是变得更加尖锐,最为主要的一点,就是革新派已经对公检法展开致命攻击。
也就是加强其余地方的旧司法制度。
这其实是非常非常关键的一点,之前仿佛公检法大势所趋,赢得皇帝和宰相的鼎力支持,而且在制度上是有着明显的优势,只是当时大家就还未有意识到,其实公检法的优势,也是建在财政支出上面。
要知道之前的衙差多半是服役,不拿工钱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都算是尽心尽责,而如今的皇家警察一年也能拿个四五十贯钱,工资多少,直接决定工作态度,自然可以要求他们做得更好,遵守执法手册。
好在如今醒悟过来,也还为时已晚,因为这已经有效阻碍公检法的扩张。
如果在其它地方上振兴旧制,那就预示着不大可能另推公检法。
韦应方他们也只能是自认倒霉,谁让他们身在河中府,不过他们对未来,还是充满着希望。
目前这个趋势,对于他们还是更为有利的。
可见,今年的主题,就还是竞争,只不过是变得更加纯粹,稍有不慎,可能就会全线崩溃。
因为双方已经彻底撕破脸,都是直接表示对方的改革是不行的,而不单单是说没我不行。
双方也都是派出最强阵容,那边王安石是让曾巩来主持旧司法制度,而这边司马光则是立刻调派范纯仁和钱顗赶往青州,建设公检法。
当然,赵顼也是非常配合,马上委任一个名叫燕翼的年轻人,去出任青州警司。
这燕翼的父亲名叫燕达,曾是赵顼身边的禁卫,是深得赵顼欣赏和信任,目前在延州驻守,可见赵顼也不想老是用外戚,可没有说,那边用了曹家的人,这回就得用高家的人,他渐渐用自己的亲信来担任这些要职。
当然,高太后目前还是被曹太后压制着,也没有跟皇帝争取,要重用高家的人。
范纯仁可真是激动坏了,他待在登州,看到当地官府是如何推行青苗法的,急得真是如热锅上的蚂蚁,但可惜又无能力阻止,如今可算是给他找了一个用武之地,于是立刻赶往青州。
钱顗亦是如此,得令之后,不等家眷,就带上两个仆从,奔赴青州。
二人几乎是同一天抵达青州,老友相聚,却顾不得寒暄,便一块前去拜访欧阳修。
此时欧阳修已是风烛残年,垂垂老矣。
范纯仁、钱顗见到欧阳修时,不禁都吓得一跳,只见欧阳修已是白发苍苍,骨瘦如柴,那直了一辈子的腰,此时也略显佝偻,不过这脸上还是带着那一抹和蔼可亲的微笑,风度倒是不减当年。
“无须行礼。”
欧阳修摆摆手,“坐吧。”
“多谢欧阳知府(欧阳叔父)。”
范、钱二人行得一礼,然后是正襟危坐。
欧阳修先是打量了下故人之子,又打量了下钱顗,却是愁上眉头,“怎么怎么就你两个来了?”
范纯仁忙道:“回欧阳叔父的话,由于公检法乃是一门新制度,了解的人不多,保险起见,司马学士暂先派我二人前来,先建立起公检法制度,到时司马学士会再委派一些年轻官员过来。”
“咳咳咳!”
欧阳修突然咳得两声,又是摆摆手,“我问的不是这个。”
范纯仁诧异道:“那欧阳叔父问的是?”
欧阳修好奇道:“王介甫为何没有派人来?”
“啊?”
范纯仁当即就傻眼了。
钱顗也是万分好奇:“欧阳知府曾上奏不支持青苗法,为何今日却主动提起王介甫?”
“这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欧阳修摆摆手,又道:“我当初上奏官家,是要求公检法先来,新政后来,而非只要求公检法来。这公检法生于新政,成于新政,若离之新政,也是难以成功的啊。”
范纯仁听罢,心下微微有些不爽,“欧阳叔父此言,晚辈实难苟同,不管当时在汴梁,还是在河中府,都是公检法在为新政保驾护航,新政也因此大获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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