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公子成蟜倒逼秦王子楚
章令从来没给秦王子楚看过病。
在他的记忆中,秦王子楚身体一向很好,从赵国回来的时候就特别好。
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病症,连最常见的风寒内热都没有。
面色一直是红光满面,精力亦是充沛至极。
这是章令第一次给秦王子楚问诊,他当做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他正坐于席上,和秦王子楚面对面,用最大努力平稳呼吸,消除杂念。
等他被秦王子楚宠幸,一朝得势,未尝不能让太医署换新天。
吕不韦一介商贾都能做相邦,他章令凭什么不能当太医令?
他向秦王子楚告罪一声,然后迫不及待地把三根手指搭在秦王子楚手腕。
须臾,色变。
韩国,新郑,韩王宫,桃宫。
最远去燕国的赵庸第一个出发,竟然也是第一个回来的。
他恭敬地站在公子成蟜面前,然后详细叙述了在燕国的所见所闻。
看到公子成蟜脸上浮现不加掩饰的欢喜,一路上瘦了六斤三两的赵庸也欢喜地笑了。
能活着回来真好,能帮上公子更好。
这位秦国独眼太医正要躬身离去,一直在旁听的姬夭夭挽留道:
“且慢。”
赵庸微微转身,面对着姬夭夭行礼,道:
“夫人有何吩咐?”
姬夭夭指着嬴成蟜对面的椅子:
“君且坐在此处,为蟜儿把把脉,教一教蟜儿医术,可好?”
嬴成蟜眨眨眼睛,不明所以:
“阿母,我为什么要学医术啊?”
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学医,他本心也不想学。
他在太医署见过的太医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却没有一个能治好大父的病。
而秦国太医署的太医,医术绝对是天下最好的一批。
这件事让他对中医观感有些差,认为先秦医术并没有成熟,还停留在蒙昧状态,只能治一些风寒内热的小病。
大病不但治不好,连看都看不出来。
少年一直怀疑太医令李越给大父把脉检查的时候,看似说的头头是道,实则连猜带蒙。
少年不用把脉,后面也能说出大父情况。
病情要是恶化了,根本原因除了女色就是吃喝,围绕这两点,怎么说都能对的上。
少年相信把脉有用,但少年还真不太相信那么有用。
什么病症一摸脉就摸出来了?中医的手是检测仪吗?
就是检测仪,也是有分类的啊。
核磁共振成像仪、ct、超声波仪器、离心机……中医三根手指就能代替这些造价昂贵的现代医疗器械?
及至他知道太医令李越的父亲李醯,派人杀死了前世传的神乎其神的神医扁鹊之后。
当时他就有传说走进现实的感觉,他对中医的神秘感去了大半,对中医的滤镜也基本碎的差不多了。
姬夭夭轻轻叹息:
“你若是留在韩国,留在阿母身边,不必学医。
“但你既然还要走,还要去遥远的齐国,那你就必然要学医术。
“出门在外,身体最重要,伱的那些门客个个都粗通医术,民间可没有几多高明的医者。”
嬴成蟜“哦”了一声,乖巧得把手腕递给赵庸。
他并不想学,也不认为自己能学会,如此做只是让母亲舒心一些罢了。
毕竟,他对医者确诊的最重要环节——把脉,就一直抱有怀疑。
赵庸三根手指搭在少年手腕,一边感受,一边解释:
“左手主血,右手主气。
“气血越盛者,脉动越有力……”
赵庸看得出来公子成蟜对医学无意。
换做旁人,便是一个贵族,他也是敷衍了事,上赶着不是教学。
唯独公子成蟜,赵庸全心全意上赶着。
秦国,咸阳,中宫,无名偏殿。
章令满头大汗,低着脑袋,身子打着哆嗦,不敢抬头看王上。
秦王子楚收回手,温和说道:
“章太医,寡人还能活多久?”
章令委顿在地,吓成一摊,像是抽了气的气球。
他五体投地,跪拜在秦王子楚面前,颤声道:
“王上……圣体康健……”
秦王子楚弯腰扶起身子还在颤抖的章令,面带笑意,声音平缓:
“欺寡人,当夷三族啊。”
章令面色如土,满脸死气,身子倒是不抖了,他这时候才明白太医令李越前后的怪异作为。
太医令医术确实是高,仅望面就能知道王上病情……他的脑海中忽然不合时宜地蹦出这个想法,他不记得李越给王上看过病。
秦王子楚拉着章令的手,郑重承诺:
“汝妻汝子,秦国养之。”
章令默然片刻,匍匐在地,再跪再叩首:
“谢王上。
“王上元气耗费之巨,数倍于常人。
“寻常百姓得了此症,吃不上大补之物,元气很快就会耗尽,活不过二十。
“王上不一样,王上可尽情食用也。
“若是按照臣开的方子进补,至少可活六年。”
他在为自己征求最后的一线生机。
若能不死,谁愿死呢?
“方子留下。”秦王子楚的声音很温和。
章令却觉得浑身冰冷,毫无暖意。
他跪在地上,额头触地,强撑着将死之身道:
“唯。”
太医章令,猝发急症,死于秦王宫。
秦王子楚感其贡献,赏五百金予其家,赐其长子免征召之权。
白氏府邸。
破败的庭院,杂草丛生。
吕不韦进了白氏最外面的大门,却不能进白氏宅邸中的任何一扇门。
他站在到自己膝盖高的绿草中间,已经有两个时辰。
“吱呀”一声响,覆着面甲的白无瑕推开年久失修的木门,自屋中走出,沉声道:
“相邦请回吧,大父不会见你的。
“大父最讨厌的,就是秦国相邦。”
吕不韦一声轻叹,拱起双手:
“前人之过,不该让后人来担。
“我乃吕不韦,而非范雎啊。”
白无瑕默然,望着极为有礼的吕不韦许久,想着用什么方法能劝走吕不韦。
若不是看在小徒弟的面子上,她早就把吕不韦打出去了。
“滚!”屋内传来一声厉喝。
吕不韦骤然间感到身周满是凉意!这感觉比在山道走商时被猛虎盯上还要颤栗!
但其身体虽惧怕,心中却喜悦。
不怕白起发怒,就怕白起没反应。
他重新拱起双手,高声道:
“白公且听”
一声尖锐的破空鸣响,打断了吕不韦的言语。
一把利箭自屋中窜出,擦过吕不韦右肩膀,“笃”的一声钉在了大门上。
箭矢末羽毛颤抖,箭尖上沾有血迹!
吕不韦浑身汗毛都立起,生死一线的感觉绝对称不上美妙。
刚刚只要这支羽箭再向左偏那么几寸,就能射穿他的心脏。
他一代秦相,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相邦,就会死在这间破败不堪的白氏宅地!
吕不韦捂着心脏,后背为冷汗浸湿。
自他得势后,他真的好久没有这种将死之感了……
“相邦快走吧。”白无瑕提醒道:“你再留在这里,大父真的会杀了你的。”
吕不韦第一时间是不信的。
他不相信,有人敢在咸阳这么不加掩饰得杀他。
第二时间想到刚才射箭的是白起,他竟然,有些相信了。
白起,曾经封君武安,这是秦国给的号。
白起在天下还有一个号,是诸侯列国给的,人屠。
杀人百万,古今无二。
怀疑白起任何事,都不要怀疑他敢不敢杀人。
若是白起杀了他,那会有什么后果呢?
吕不韦用最快速度思索,然后冲白无瑕微微欠身,离开了白氏府邸。
没有后果,王上既然放了白起,就不会杀白起。
活着的吕不韦是秦国相邦。
死了的吕不韦,什么都不是,在不损伤秦王子楚威严的情况下。
出了白氏府邸大门,吕不韦才发觉右肩膀的痛处。
他偏头,看到那里殷红一片,映照得他也是眸中一片血色。
麃公埋尸养田,王陵食人作战……虎狼之国的武将就是如此残暴。
而能镇压如此残暴的麃公、王陵,名副其实的武将之首白起,怎么会是个善茬呢?
以暴才能治暴。
白起当是最残暴的武将,没有之一。
吕不韦捂着肩膀血迹,阴着脸登上马车,心中满是挫败感。
他对自己的言辞很有信心。
可再蛊惑人心的言辞,白起不听,便没有用处。
文官遇武将,有理说不清。
吕不韦深吸一口气,开始思索补救之法。
一直到马车把他拉回相邦府,他也没想出办法。
他觉得白起是真的会杀人。
这种不谈判直接干的方式,吕不韦真心不适应。
他有些明白为什么范雎要献言杀白起了。
一个根本无法沟通,肆无忌惮随时会下杀手的武将,还是死了的好。
一个时辰后。
中宫,议政殿。
常侍嬴白将吕不韦去白氏府邸,负伤而走的消息告予秦王子楚。
秦王子楚立刻起身,想要去看望吕不韦伤势。
刚走一步,又退了回来,重新坐下了。
这个时候,他不适合出面,他不该打破和吕不韦的默契。
君臣之间这层窗户纸,不捅破,还能凑合过。
“你真是昏了头!”秦王子楚恨声道:“连昭襄王都不能强命令之的白起,岂会受你摆布?”
好久,秦王子楚长吁一口气,揉着有些发胀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