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谋算的那些所谓大事,他名扬天下的贤名,与百姓其实都毫无关联。
诸侯攻伐,列国纷争。
有志者谋求一统中原,无志者愿想守成享乐。眼光高远的上位者,视线看不到身在底层的下位者。
百姓哪有心啊?
怎么说,怎么走。
为了活着,让做甚做甚。
国家兴盛。
建造宏伟的王宫,庄严的帝陵,贵族府邸装高门,住大户。
国家衰败。
王宫依旧宏伟!帝陵依旧庄严!贵族府邸依旧是高门大户!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这个天下,自古如此。
少年收回视线。
现在的他只能看到,改变不了。
想要改变人的处境,首先要改变这个世道。
他抹着眼泪,一脸哀色,捶胸顿足:
“因为我嬴成蟜的缘故,让秦、赵、魏、楚四国对燕国宣战,这是我的罪过啊!
“燕王无道当伐之,可燕国无罪,燕人无罪啊!
“我就这么走了,未来不知还要有多少人因我而死。
“你们让开,就让我为了道义摔死在这里吧!”
少年闭着眼,一脸视死如归地跳下马车,摔进了喧闹的人群中。
改变世道的前提,是要融入世道。
邹衍也在人群里,距离秦公子只有两三步。
众人对少年的称赞声震得他耳朵疼,心烦气躁。
“公子成蟜”、“长安君”、“主君”等言语的喊声,差点掀开了他的天灵盖。
他确信,少年君子非君子。
君子若觉当死,便会一死了之。
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么多话,宣扬自己要为了燕地百姓而死,故意往人多的地方跳,好生可笑。
邹衍望着天空,今天的天很阴。
“天不愿让你走啊。”老人口中说着话。
视线开始锋锐起来,在人群中锁住少年身影。
少年身体一僵。
就在同时,节侠田光住了口,看向了老人,身子微俯如猛虎捕兽。
白衣剑圣飞身跃起,踏在马背上,居高而临下,手摸剑柄,如剑的目光也看向了老人。
车厢内窜出一个少女,白无瑕踏在少年跳车位置,还是看向老人,秦剑出鞘半寸。
老人低眉顺眼,内心苦笑一声。
“不让走,又不让杀。
“天啊,你到底是甚意啊?”
当日,秦公子成蟜离蓟。
跳车赴死一事,经商人、士子、方士、术士、贵族口中传遍列国,名声大噪。
嬴成蟜的车队走出蓟没到两里。
黄土道上,两道车辙延伸向远方,一个衣着华丽服饰的男人拦在道路中间。
下人近前,询问来意。
其自称李园,受楚王命令,在此等候秦长安君,请长安君赴郢。
李园掏出盖有楚国王印的羊皮,递了上去。
经勘验,确实无误。
公子成蟜亲见之,诚挚地道:
“我听闻楚王为了救我而要攻打燕国,这个行为是不道义的,正想劝谏楚王,正不知如何见之。
“今日恰好见了足下,这就是天意啊,我终于不用烦扰了,请足下领着我见楚王吧。”
李园恭敬地应了声“唯”,进了嬴成蟜的车队,心里嘟嘟囔囔。
[我王救你,你还说什么道义?道义比活着还重要?]
[以怨报德,你怕不是有什么疾病吧?君子都是这么可恶的吗?]
车队转道,驶向楚国。
在燕地行程过半,过一高山之时,闻虎啸之音,振聋发聩。
车队不停,加快速度,士卒提高警戒。
在没有热武器的年代,只靠冷兵器,人遇到猛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虽然嬴成蟜一行士卒不少,更有武功高强的剑圣盖聂坐镇。
但真要窜出来一头吊睛白额大猛虎冲车队,想要无人死伤拿下也不太容易。
十里路,匆匆过。
头前探路士卒回报。
说道路一侧有一支规模极大的商队停在路边,正在休整,人数是自家车队的五倍不止。
“五倍?”嬴成蟜狐疑:“你没夸大?”
“小人绝无妄言!”探路士卒肯定道。
嬴成蟜摸摸下巴。
他的车队规模本就不小,二百人左右。
若是五倍不止,那前面停靠的商队就是千人了。
什么商队这么大?吕氏商会的商队也没有几支能有千人啊?这支商队真的是商队吗?为甚这支商队偏偏停在他前行的路上呢?
他瞥了眼楚国使者李园乘坐的马车。
李园为甚不在蓟里等他?楚王派使者迎接他就派一个人?
这条道是去楚国的道路,是李园来了之后才转的,他原本是不走这条道的。
而眼前这个李园,要真是在历史上留下姓名的李园。以其在史书上的表现,干什么腌臜事都很正常。
这么一想,全是疑点,嬴成蟜想换道了。
他是君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恰此时,车厢外传来马蹄音,方向似是正前方大道,越来越响。
嬴成蟜露出谨慎之色,正要下令列阵戒备。
白无瑕像是知道徒弟心中所想一样,拍拍徒弟脑袋安抚,摇摇头。
“马不多,两匹。”
“两匹也很危险的,万一是个万人敌呢?万一项羽早生了几十年呢?”嬴成蟜嘀嘀咕咕。
他稳坐车厢,打定主意。
再来的人就算说自己是楚王,他也不出去。
很快,马蹄声达到最大,然后无声。
又过片刻,盖聂在外通报:
“前方来了二人,其中一人自称是赵氏商会少主赵公明,请见公子,公子要见否?”
白无瑕露出异色,芳心稍安。
赵氏商会,民间七大商会之一。
若是赵氏商会少主在,那商队有千人就很正常了。
嬴成蟜关注的点却不在此。
少年从车厢探出脑袋:
“谁?”
【注1:《邹子》已经失传。篇章《终始》是记载在《史记》中的,原本内容失佚。文中是笔者翻阅史载资料杜撰,非真实典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