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宝书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却是头也不敢抬,垂着脑袋把盆子放好,就准备退出去了。
却不想狐子七从榻上跳了下来,他这一跃之下,顺势把八条尾巴都匿住,身上的妖异之状也通通收起,看起来仍是平日那个凡人少年模样。
狐子七披着大袍,赤足走到宝书跟前,笑道:“宝书哥哥,就一盆水,是供我使呢,还是给公子雪啊?总不能我们二人洗一盆罢?然则,这样也无妨,我和他早已水乳交融,无分彼此了……”
宝书听了这话,脑袋火烧似的,不知该回答什么才好。
明先雪便扬声说:“好了,宝书,你回去歇着罢。不必理他,小七就爱戏弄人,你也不是不知。”
宝书如蒙大赦,踩着风火轮似的溜了出内屋。
看着宝书落荒而逃的背影,狐子七不免哈哈大笑起来。
明先雪无奈摇头,说:“他是实诚人,你何苦捉弄他?”
“不过玩笑一番罢了。”狐子七身上罩着明先雪的宽袍,身段更显玲珑,“公子雪不喜欢,我不说就是了。”
他又笑着,取出太后所赐的茶叶罐和丹药,放在案几上:“这些玩意,都是太后给我,让我叫你服下的。”
明先雪扣好衣服,坐在案几旁,仔细端详这两个物什:“太后算计周详,让你给我吃下秘药,自然受你摆布了。只不过,你为何没有领下她这份关照?”
狐子七也坐下来,只说:“我若真动了这种歪脑筋,也不必等到现在。”说着,狐子七翘着腿,从宽袍下摆露出晃动的足踝,“我认识你许久了,哪儿跟你用过一次媚术么?”
明先雪垂眸看着那晃眼的足踝,心里又想:何时没有用过呢?
明先雪却道:“你不屑于此。”
狐子七笑了笑,说:“她以为我想用狐媚之术采补,到你身边来,只为了夺你的元阳助我修为。”
明先雪接口道:“也难怪她会这么想。”
狐子七又是一笑:“是啊,这也难怪,因为你也是这么想的。”
“确实如此。”明先雪坦率地点头,“但我现在知道我错了。”说完,他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对狐子七拱手作揖,“对于我这个凡夫俗子的小人之心,还望狐仙您能够海涵。”
狐子七倒是不避不让,却之不恭地生受了明先雪的大礼。
狐子七又笑道:“其实我也不怪你,毕竟,我是一个狐狸,又总是满嘴胡吣,不正不经的,难怪你多心。”
狐子七如此轻笑着,看起来三分豁达七分顽皮,是他平日那可爱的样子。
狐子七确实拿了明先雪的元阳,得了明先雪的精血,却并非单方面的采补。
他把自己的千年元阳也渡给了明先雪。
在这过程中,他不使一丝摄人的妖术,全凭心意而动,他顺他的心意,也让明先雪顺他的心意。
全是水到渠成,宾主尽欢,两相得宜的好事。
明先雪目光在案几上的茶罐和丹药上流转,又道:“只不过,你不使用这两个物品,大抵还有对太后的提防吧?”
“不是你先暗示我,她不简单,要仔细提防她吗?”狐子七眯眯眼地笑。
明先雪却道:“我没有这么讲。”
“但我听懂了。”狐子七托腮一笑,“正是心有灵犀呢。”
明先雪被这句“心有灵犀”取悦了,嘴角微勾:“狐仙慧眼。”
狐子七便道:“那是自然,只有我这么聪明狡猾的狐狸才能配你这玉树临风的闷葫芦。”
这话是揶揄调侃,明先雪却听出一种“天生一对,地作一双”的甜蜜意味来,心头微微荡漾,可惜脸上还是平静无波。
狐子七手指敲了敲茶叶罐,说:“所以,这到底是什么?”
明先雪缓声说:“这不是你们妖族的茗茶‘夜露’?你怎么反问我?”
狐子七见明先雪故作无知,便恨不得啐他一口,骂他一句“小毒娃娃,少卖关子!”
可他转念一想,明先雪才十八,跟自己比确实是小娃娃,何必与他置气?
狐子七便带着千岁老人的慈祥,包容地跟他一笑,说道:“妖族又怎么样?且说你们人族,也有江南人不识得北方风物,中原人不通晓西域情形。这‘夜露’,不是狐族之物,我自然不认得。倒是公子雪学识渊博,恐怕是知道的。”
明先雪轻笑道:“所谓的‘夜露’,正如你从太后那儿听说的一样,是月光下生的奇茶,香气怡人,生津解渴。”
狐子七听后,笑道:“听你这么说,看来这茶不是‘夜露’。”
“的确不是。”明先雪转身从书柜里拿出一本书,封面上写着《奇妖百物志》。
狐子七看着这书纳罕:“这是哪儿来的?”
明先雪答道:“相国寺藏经阁。”
狐子七暗暗诧异:相国寺可真了不得,藏经阁里还有这种奇书。我得空也得去参阅参阅,说不定能对我修行大有助益。
却见明先雪轻轻翻开书页,指尖在文字上轻轻滑过,读着上面的标注:“‘离魂茶’,非月影族所产之‘夜露’,然其形相似,常人难以分辨。心智不坚之人饮之失心,妖食之即死。”
狐子七心中一动,把这书拿过来,又打开了茶罐,小心地取出一片茶叶,仔细观察。茶叶的形状、色泽都与书中描述的“离魂”相吻合。
狐子七一顿:“不过你非心智不坚之人,这茶大约没法儿让你失心疯。”
“若加上‘醉生梦死’呢?”明先雪笑着反问。
明先雪平日喝这茶,自然无碍。
但若真吃了“醉生梦死”,又被狐子七诱惑,自然不能保持心志坚定,那就会被“离魂”所伤,成一个失心疯了。